赵蕙兰并没有把手里的两颗大葱给扔垃圾筒。
相反,想起那长得很好看的帅帅小哥所说的话,下了公交车后,去往小区走的路上,她还真把那大葱在手里甩几下。
那小哥说得不错,她确实会跳舞!
年轻时候,一支花呢。
曾经学的好些舞蹈动作,虽然老早都没有跳过了,但它们却仿佛早已成了她的一部分。
不需要大脑去回忆,手脚会先于记忆,自行开始发挥。
就象此时,两颗大葱在手里本是随便甩着,下一刻,两颗大葱连同两只手臂,却突然一前一后,摆出了一个特定的动作。
右臂在前,曲肘上提。
左臂在后,直线斜伸。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做出了一个斜向的微微朝着右前方侧弯的姿态。
这是一整套动作的起始。
而它的名字,叫做“鹊踏枝”。
看着地面上太阳照出的长长的大葱影子,赵蕙兰自己都笑了。
这是哪里的喜鹊呀,翅膀这么长。
这又是哪家的小娘子啊,随便摆个姿势,影子都这么好看。
只可惜,也只能是看看影子了。
而且还必须是特定的角度。
岁月不饶人,曾经袅袅娜娜的小娘子,早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太婆。
是,她才五十出头,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她还年轻,还没有老。
也没有人真的叫她老太婆。
但和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三十几岁的老姑娘比起来,她可不就是老太婆么?
她的声音粗重,吼儿子吼出来的。
她的大腿粗壮,当年夫妻两人都失业的时候,蹬三轮车蹬出来的。
那时还没有电动车,有也买不起。
她的腰挺得不是那么直,这同样也是当年摆摊的时候,一天十四五个小时坐在摊子前,一点点熬出来的。
赵蕙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咋地,手中的大葱象是开关,开启了她的过往和回忆。
也许是看到那小哥,看到那小哥和年轻女孩子之间的交互,她想起自己的青春了?
好在,这些年,也都熬过去了。
老公忠诚。
儿子出息也孝顺。
女儿婚后也过得不错。
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至于那些被岁月改变和被岁月绞杀掉的东西,这本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
对着地上的影子,赵蕙兰笑了笑,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收了姿势。
一套鹊踏枝,终究只是止于摆个起手式。
就这样吧。
柴米油盐才是老太婆的生活。
鹊踏枝,且让小娘子舞去吧,只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又舞给谁人看。
拿着两颗大葱,赵蕙兰进阳光小区,拐到十二幢,进一单元,坐电梯来到了402。
一梯三户,左401,右403。
“哪来的葱?”
老公开的门,老公问的话。
老公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
赵蕙兰看向客厅里的小茶几,果不其然,一壶茶在那泡着。
还是好茶。
一斤两千多块钱呢!
这哪里是曾经敢想的事。
她这老公,享着儿子的福,才五十来岁就过上了一张报纸看一天的生活。
“有空你也出去走走,小区,公园,各种展览会,什么地方都行,真不怕天天这样坐着把身体给坐生锈了?”
“年轻时候你不是最爱车的么,现在那么多车展也不见你去看。”
赵蕙兰老生常谈。
老生常谈肯定是因为说的话没有用。
季民祥自有一套说辞:
“年轻时我那是爱车么,我是买不起车,所以才多了解一下,免得别人谈起的时候说不上话。”
“现在啊,就是宇宙飞船摆我面前我都懒得看上一眼。”
“还有你说的那些展览会,都是卖货的,和商场没什么两样,我去那些地方还不如就去逛大商场呢。”
“倒是公园,确实可以去逛逛。”
“哎,你说我要不要去倒腾个笼子,养只鸟?”
赵蕙兰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德性!”
季民祥嘿嘿地笑着,然后嘴里咿咿呀呀了几句老戏曲,要是再有个鸟笼提手上,还真有点那么回事。
“还没说你这大葱哪来的呢,地上捡的?还是从人家摊子上顺的?”
“季民祥你这是诽谤我你知道吗?我什么时候从人家摊子上顺过东西,当年,那都是人家从我摊子上顺东西!”
“这葱呀,是小帅哥送的。”
“小帅哥?有多帅?有我年轻时帅吗?”
季民祥不以为然。
他还真不是老王卖瓜,年轻时候,确实是帅哥一个。
就算现在老了,也依稀还是有几分模样。
“你?和人家比?那可差老远了!都不是同一个物种,你知道嘛。”
赵蕙兰不屑地撇了下嘴,“安心看你的报纸喝你的茶吧!对了,今晌怎吃,来个葱爆羊肉?”
“羊肉在冰箱里,还要拿出来化,就来个大葱炒鸡蛋就行。也不用蒸米饭,就微波炉热几个馒头片吧。”
“可以。要不要再烧个汤?”
“随你,反正你就是烧神仙汤我也就是一小碗的量。”
季民祥的胃不怎么好,消化也一般,吃过饭后总是会有点不舒服,所以一般也不敢多吃。
属于是非主动性节食。
赵蕙兰准备饭的时候,看到季民祥不看报纸了,而是从卧室里把旧相册翻出来看,不由暗自好笑。
季民祥不止自己看,还要拉赵蕙兰一起看。
“老婆,看来你是已经忘了我年轻时到底有多帅了,这不行!来来来,过来重新学习一下!”
赵蕙兰理都没理他,麻利地切葱、打鸡蛋。
至于馒头片,已经在微波炉里热着了。
这年头的鸡蛋不如往年好吃,就算这高价买的说是什么散养土鸡蛋,也是一样。
无奈老季就爱这一口。
也不是爱,而是他的脾胃,吃炒鸡蛋感觉最舒服。
不过要少盐,而且不能放一点辣。
但又要有点味道。
所以他们家经常吃大葱炒鸡蛋,用大葱来给鸡蛋提味。
不过大葱也要炒熟炒透,不能锅里随便翻几下,不然老季吃了还是不舒服。
赵蕙兰正在炒着薄薄的葱片的时候,看到季民祥相册也不看了,而是进了厨房。
“去去去,还没炒好呢,你进来干什么,不要把你的鼻炎刺激得又犯了。”
季民祥不止胃有问道,鼻子也有问题。
那一鼻子老鼻炎,可神奇了,说犯就犯,什么蚊香液花露水洋葱汁油烟味,等等等等,都有可能成为凶手。
但有时又没事。
总之是叫人防不胜防。
而象厨房这等地方,对季民祥来说不亚于是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飞出一枚炮弹,击中他的鼻子。
“老婆,这大葱咋恁香呢?”
季民祥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用力地吸着鼻子。
他那动作,似乎是想把整个厨房里的空气,都给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