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仁的双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表情非常复杂。
随后,鬼面微微抬头看了看铁匠:“教官,从进入基地开始,我的名字就变成了鬼面,我,我想,在我走了之后,你们给我的墓碑上,帮我留一个我小时候的名字,我叫”
铁匠马上打断他的话:“你叫郑新阳,我一直都记得。”
鬼面欣慰地笑了起来:“谢谢教官一直记得我的真名。”
铁匠眼神伤感地看了一眼他们四个人,黯然说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名,我都记在脑海里面,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鬼面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自己的轮椅坐垫下面,摸出了一把手枪,递给了铁匠:“教官,麻烦你了,给我一个痛快。”
铁匠伸手过去,但是,最后手掌却停在了办公之中,没有去抓那把手枪。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你还是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的,为什么”
“教官,你难道愿意看到我以后都痛苦地活着吗?”
铁匠一怔,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抽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转过身去:“我下不了手。”
鬼面慢慢地将手枪移到了冷钢的面前:“你来,当年你将我从街道上救回来的,现在也麻烦你帮我走完这最后一程。
冷钢咬咬牙,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表情痛苦地看着鬼面:“如果,如果我可以下手的话,当初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你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了。你”
“别说了,我心已决,今天是我开心的日子,我希望带着和你们最后一次相处的美好离开这个世界。”
一顿,接着说道:“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只是时间的迟早问题。”
他又看了看夏薇:“你看到我的样子,已经流了两次眼泪了,我知道,手枪就是现在放在你手上,你也不会对我开枪的,我们八个人里面,你是唯一的女孩,也是我们七个男孩最疼惜的妹妹,我不会让你对我下手的。”
夏薇的泪水,如同珠链一样,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不断地滑落下来。
她哽咽着声音:“为为什么你非要,非要这么做?”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来这个人间的使命也完成了,是时候要离开了。”鬼面坦然地笑着。
他将手枪朝樊仁举了过去,紧盯着樊仁:“北斗,别让我失望,你是我们八个人里面,最优秀的一个,我们都以你马首是瞻,你送我上路,我会很高兴的,我知道,这里的人,就你可以做到了。”
樊仁慢慢地伸出手过去。
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两下。
他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悲痛。
可是,他的双眼却有那么一份果断的光芒。
他的手指,终于触摸到手枪的枪把了。
鬼面笑着说道:“你心里很清楚,我今天这么做,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自杀,不是一个勇士会做的事情,请给我最后一份尊严。”
樊仁终于将手枪拿过来了。
可是,他的手也确实是在颤抖着。
鬼面伸手一把按住他握枪的手,似是在给他信心和勇气,对他说道:“北斗,痛快点,你不是娘们唧唧的人,下辈子,我还跟你做兄弟。”
冷钢看到鬼面脸上露出的笑容,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慢慢地转过身去。
夏薇哭泣着,也转过身去了,肩膀在一直地抖动着,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铁匠一直背着他们,眼泪也渗出了他的眼眶。
老许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露出了一个震撼的表情,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
这一刻,鬼面就是一个勇士。
对比起鬼面对生命的无畏和坦然,樊仁的纠结与痛苦,似乎更让人不忍直视。
樊仁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用力地对着鬼面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地将握枪的手从鬼面的手掌里挣脱出来。
樊仁的手指死死扣着枪把,掌心的汗水把木质枪柄浸得发潮。
枪管在他颤抖的手中微微晃动,每一次摆动都像在撕扯他的心脏。
眼前的人是鬼面,是曾跟他一起在巷战里背靠背挡子弹、在雪地里分半块干粮的兄弟,可现在,这兄弟正笑着等他送最后一程。
“北斗。”
鬼面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湖面的羽毛:“我看得见你眼里的坎,可你得知道,这对我不是结束,是松绑。”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眉心抵上冰凉的枪管,眼里没有半分惧色,只有释然的温和:“当年你带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今天也帮我从这活罪里走出来,算扯平了。”
樊仁的喉咙像被塞进了滚烫的石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来,落在鬼面的手背上,烫得对方指尖轻轻颤了颤。
他想起当年鬼面在任务里被炸伤腿时,还笑着跟他说过“没事,以后换你背我跑”,可现在,他的双腿真的不见了,再也不能够跑动起来了。
那双曾握过刀、开过枪的手,正安静地搭在轮椅扶手上,等着他扣动扳机。
枪管终于稳了下来,樊仁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八个人一起宣誓的画面,闪过鬼面提过的 “小时候在老家爬树掏鸟窝”的趣事。
他的嘴里面嘣出了一句话:“兄弟,一路走好。”
再睁眼时,他的眼神里只剩破碎的决绝,手指缓缓向扳机压去。
“砰——”
枪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樊仁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枪从掌心滑落,“哐当”砸在水泥地上。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起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鬼面空荡荡的裤腿浸湿了一大片,连带着地上的灰尘都晕开深色的痕。
鬼面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他已经完成来这个世界的所有使命了。
冷钢背对着的身子猛地一僵,攥紧的拳头指缝里渗出了血,原本强忍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小圈湿痕。
他想转身,脚却像灌了铅,只能任由后背绷得像块铁板,耳边全是樊仁压抑的呜咽。
夏薇的哭声陡然拔高,像被抽走了魂魄。
铁匠慢慢转过身,通红的眼眶里还挂着泪。
他看着没了气息的鬼面,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心疼与无力,抬手抹脸时,却把眼泪擦得满脸都是,最后轻轻拍了拍樊仁颤抖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许站在原地,脸色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原本震撼的眼神里只剩下沉重,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把空间留给这满室的悲恸,只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记下这刻的刺骨与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