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提让女儿许给朱棡的事。
这烧鹅，吃得也太烫嘴了。
听到徐达这番话，朱元璋的脸色才由阴转晴。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爽朗的笑声重新让屋子里的空气活络了起来。
“哎！老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他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徐达的肩膀。
“咱们是几十年的兄弟，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棡儿那小子能娶到妙云，是他的福气！”
“这事，就这么定了！”
朱元璋大手一挥，根本不给徐达任何反驳的机会。
“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亲上加亲！”
徐达张了张嘴，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马秀英温和地打断了。
“天德，快坐下。”
马秀英拉着徐达的袖子，让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
“你别听重八咋咋呼呼的。”
“这事啊，我们也是真心实意。”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妙云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知书达理，我心里喜欢得紧。”
“再说了，棡儿跟妙云，他们俩从小就玩在一处，这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吗？”
马秀英温言软语地劝着。
“你放心，妙云嫁过来，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达还能说什么。
这夫妻俩配合得天衣无缝，把他堵得死死的。
他还能怎么办？
反抗吗？拿什么反抗？
说到底，人家是主帅，是未来的皇帝。
能看上他徐家的女儿，那是天大的福分。
是他自己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总觉得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水灵白菜，就这么被一头猪……不对，被一头龙给拱了。
还是用一只烧鹅换的。
亏到姥姥家了。
徐达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总算驱散了些心头的郁闷。
“既然主帅和夫人看得起我徐达，看得起我那闺女。”
“我……我应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几个字的。
朱元璋顿时喜笑颜开。
“好！好！好！”
“来，老徐，我们再喝一杯！”
徐达却没动，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朱元璋。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哦？”
朱元璋挑了挑眉。
“我丑话说在前头。”
徐达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家闺女，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受过半点委屈。”
“以后她要是嫁给了三公子……”
“三公子要是敢欺负她，让她掉一滴眼泪。”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
“我徐达，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饶了他！”
谁知朱元璋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再次放声大笑。
“说得好！”
他一拍大腿。
“就该这样！”
“他要是真敢欺负妙云，不用你动手，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咱们俩，一起打！”
……
从朱元璋府里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中。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徐达却觉得浑身燥热，尤其是胃里，那只烧鹅沉甸甸地坠着，让他难受得紧。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都有些虚浮。
一会儿是朱元璋那张不容置喙的脸。
一会儿是马秀英那温婉却坚定的笑容。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盘油光锃亮的烧鹅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英明一世，怎么就在一只烧鹅上栽了跟头。
回到徐府，门口的家丁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大将军回来了。”
徐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径直往里走。
他一言不发，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他走进正堂，看也没看，一屁股就瘫坐在那张他最喜欢的太师椅上。
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父亲？”
一个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响起。
徐达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大女儿，徐妙云。
少女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正歪着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您这是怎么了？”
“是军中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徐妙云走到他身边，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
看着女儿这张清丽绝俗，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徐达的心更痛了。
多好的闺女啊。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排兵布阵，也颇有见地。
怎么就要便宜朱元璋家那个混小子了呢？
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老泪差点就下来了。
“闺女啊……”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悲怆。
“爹对不起你啊！”
徐妙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
“父亲，您到底在说什么呀？”
徐达长叹一声，松开手，又瘫了回去。
他看着自家闺女，一脸的痛心疾首。
“爹今天……去吃了顿烧鹅。”
他停顿了一下，酝酿着悲伤的情绪。
“然后……就把你给吃没了。”
徐妙云眨了眨眼，那双聪慧的眸子里满是问号。
她看着父亲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再联想到今天中午是朱元帅请父亲过府。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瞬间划过她的脑海。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
“父亲……”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颤抖。
“您的意思是……大帅府上……提亲了？”
徐达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丫头，怎么猜到的？
他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徐妙云的心跳得更快了。
手心开始冒汗，手里的书卷都快要被她捏变形了。
嫁入大帅府……
成为王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是……是为哪位公子提的亲？”
徐达看着女儿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心里更酸了。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还能有谁。”
“就是那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
“朱棡！”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徐达预想中女儿惊慌失措，甚至哭泣的场面，完全没有出现。
他看到徐妙云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她紧紧抿着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灿烂的笑弧。
她甚至激动地将手里的书卷往空中一抛。
“太好了！”
一声清脆的欢呼，脱口而出。
喊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
徐达彻底石化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手舞足蹈，满脸喜色的女儿。
再想想自己这一晚上又是憋屈又是心痛的复杂心情。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旁边。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搞了半天……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又中了一箭。
这叫什么事啊。
他在这儿愁得跟天要塌下来一样，结果正主儿早就乐开花了。
他酸溜溜地开口。
“你……你就这么高兴？”
徐妙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脸颊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
“父亲……”
“高兴什么呀！”
徐达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