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口气,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突厥覆灭,是父皇天威,是朝中诸公运筹帷幄之功,与你我何干?我们身为晚辈,安分守己便是。
秦怀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总觉得太子殿下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么大的功绩,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
他挠了挠头,有些鬱闷地將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殿下,您这性子,也太淡了。要是换做魏王,这会儿恐怕已经写了十首八首的颂圣诗,送到陛下面前了。”
他那个好四弟,李泰,確实会这么做。
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一个沉迷玩乐、不问政事、性格温吞的太子,才能让那位高居御座的父皇,稍稍安心一些。
他內心焦灼如焚,面上却风轻云淡,甚至还有閒心跟秦怀玉开起了玩笑:“怎么?你也想学魏王,去写几首酸诗?”
“得了吧,”
秦怀玉撇撇嘴,“我可没那本事。我就会舞刀弄枪,殿下,等过几日,咱们去城外跑马吧?春天了,正好打几只野味回来尝尝鲜。
“好。”
李承乾点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了窗外,望向皇宫深处,那座巍峨的紫宸殿的方向。
他知道,此刻,那里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紫宸殿。
大唐帝国权力中枢的顶点。
此刻,殿內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沉重的寂静之中,能听到每个人砰砰的心跳声。
龙椅之上,身著玄色常服的李世民面沉如水,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龙椅的扶手,每一次敲击,都让下首站著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心头一紧。
在他的面前,一张条案上,摊著一份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上面的字跡,都带著血腥味。
“都说说吧。”
良久,李世民终於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一夜之间,十五万大军,人间蒸发。頡利可汗的人头,就摆在漠北的王庭大帐里。房卿,杜卿,你们怎么看?”
房玄龄躬身上前一步,白的鬍鬚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他这位以谋略著称的宰相,此刻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陛下,此事匪夷所思。”
他斟酌著词句,声音乾涩,“臣遍查史书,也未曾见过如此手段。十五万控弦之士,非是一群乌合之眾,其中不乏精锐的狼骑。能在一夜之间將其尽数歼灭,且不留一个活口这股力量,怕是”
他停住了,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说不出口。
那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
是鬼神之力吗?
一旁的杜如晦,素有“断”之称,此刻也是面色凝重,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接口道:“陛下,臣以为,这比突厥人兵临渭水,还要可怕。”
他的话,让大殿內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渭水之盟,我等尚知敌人是谁,知其兵马几何,知其所图为何。可如今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他们在哪,更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杜如晦抬起头,眼中满是深深的忧虑与恐惧。
“这是一柄悬在大唐头顶的利剑。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柄剑,何时会落下来,会落在谁的头上。”
“利剑?”
李世民冷笑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
他身上的威势,如同实质一般,压得房、杜二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说得好!是一柄利剑!” 李世民猛地转身,双目如电,死死地盯著两位肱股之臣。
“可朕想问问你们,这柄剑,是哪里来的?是凭空出现的吗?”
“朕的大唐,何时有了这样连朕都不知道的力量?嗯?”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在殿內炸响。
房玄龄和杜如晦齐齐跪倒在地,惶恐道:“陛下息怒!”
他们知道,皇帝是真的动了怒,也真的感到了恐惧。
作为一个靠著铁与血,从兄弟手中夺得皇位的帝王,李世民对任何潜在的威胁都保持著最高的警惕。
突厥是威胁,但他看得见,摸得著。
他可以运筹帷幄,可以调兵遣將,可以与之周旋,最终將其击败。
可现在这个
是什么?
是天灾?
还是人祸?
如果是人祸,那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势力,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灭了突厥,是对大唐示好吗?
可这种示好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示威!
他们能一夜之间灭掉十五万突厥人,是不是也意味著,他们能一夜之间,兵临长安城下?
李世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藩王?
不可能,哪个藩王有如此实力?
前朝余孽?
更不可能,早已被清剿乾净。
江湖门派?
简直是笑话!
那么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想到了那些隱藏在暗处的世家门阀,想到了那些阳奉阴违的地方豪强,甚至
想到了自己那几个渐渐长大的儿子。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钻入了他的心底。
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积蓄力量,已经到了连他都无法想像的地步?
这股力量,此刻对准了突厥。
那下一次,会对准谁?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负手而立,望著殿外明媚的春光,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阴霾。
这场天大的胜利,没有给他带来一毫的喜悦。
它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大唐的上空,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著彻骨的寒意。
“传朕旨意,命李靖、秦琼,即刻入宫。”
“另外,让百骑司和不良人,给朕查!”
“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股势力的底细,给朕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