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夜色下,木愠茶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是问了陆执一句:
“他们当初,是故意弄丢我的吗?”
这一点,陆执可以肯定的回答:“不是。”
盛家夫妻两人,在圈内的名声很好,陆执也见过他们几面,都是面相极善的人。
听见这个答案,木愠茶忽的沉默不说话。
他的心已经乱了。
如果对方当年是故意将他丢掉,在今日,哪怕听见京市豪门世家的人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也不会有任何动容之色。
可偏偏,在当年的事件中,盛父和盛母,也是受害者。
木愠茶眸色清浅的望向远处暗沉的天空:
“我支教的时候,在村子里认识很多留守在家里的孩子。”
“他们大多和爷爷奶奶住一起,一年可能才能同自己的父母见上一面。”
那些孩子即便平时想父母,也只能苦苦的等待一日又一日。
那时起,木愠茶对弄丢他的父母,没了任何责怪的心思。
这个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会让人们分离,相聚。
关于见不见盛家这件事,聊到最后,木愠茶自己也没个准确的答案。
他心里隐约含着些期盼想见见他们,可在这种期盼之下,他又不得不考虑现在这个妈妈的想法。
生恩同养恩一样,同样大于天,木妈妈的想法,对木愠茶来说,也同样的重要。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有了心事,木妈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寻了一个日子,两人坐在院子里将事情摊开来聊。
木愠茶见状,没瞒着她这事。
听见木愠茶有亲生父母的消息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木妈妈的第一反应的确有些茫然,愣了好几分钟才有动静。
但稍后,她脸上缓缓露出个释然的笑:“其实这事,我心里早有预感。”
“这些年里,我不只一次的在假设你亲生父母找来的情况,事了事了,到了今天,反倒觉得轻松起来。”
“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才三岁,但能看得出来,你被他们养得很好。 ”
“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很好,放在镇上,按当时,也得几百块钱,才能买下来。”
那时候的木愠茶被养得就像一个福团子似的,又白又糯,看见人的时候,会笑着甜甜的打招呼。
这样的孩子,和他们村里每天光着脚到处乱跑的孩子不一样,得富养才能养出来。
木妈妈心里清楚,木愠茶不可能是他们这附近的孩子,但当时她抱着木愠茶找了许久,甚至去镇上报了警,也没能找到木愠茶的父母。
见这孩子实在长得讨人喜欢,她便自私的将人给养了下来。
但是随着木愠茶长大,见这孩子越发优秀出众,木妈妈也知道,木愠茶不属于这里。
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你亲生爸爸妈妈,一定也很爱你。”
说到这,木妈妈起身回房间,翻找出一个物件交给木愠茶。
木愠茶垂眸一看,是个写着他名字的平安锁。
上面的愠茶两个字,到了现在,依旧清晰可见。
“你的名字,是你爸妈起的。”
木愠茶的名字,就刻在平安锁上面。
这个小山村里的人,都没有什么文化,要真叫他们起名,估计木愠茶也逃不过建军,小明一类的俗名。
“你知道妈当时问三岁的你叫什么名字时,你怎么回答的吗?”
木愠茶眼眶里已有泪沁出,看着手里的平安锁,眼前视线一片昏暗,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木妈妈抹了一把眼,依旧记得当时的情景。
“你当时没说你叫茶茶,说的是另外一个称呼。”
“你说,你叫宝宝。”
三岁的孩子,除了平时经常被家里人这样喊,否则怎么会在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下意识的说,他叫宝宝。
“茶茶,去见见他们吧。”
“这些年,他们一定也很想你。”
“妈妈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天底下的母亲,爱孩子的心,一定都是一样的。”
身为母亲,木妈妈很能理解另外一个母亲的心情。
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丢了,这些年,她一定时时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因为理解,所以她将自己的感受放到最后,她也希望她家茶茶,能多出更多的人来爱他。
话都说到这里,木妈妈索性将话全部摊开,她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的问:
“你和陆执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亲密到木妈妈有一天早上看见木愠茶蹲在院子里刷牙,露出的黑色内裤边边时,心脏重重一跳。
自家的孩子自家清楚,木妈妈看得分明。
那裤子,茶茶身上穿的那裤子,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亦或是那显然不合适的尺寸,分明是陆执的东西。
这世间,关系再亲密的好兄弟,会亲密到互相交换内裤穿?
木妈妈后面下意识的对陆执和木愠茶的关注对了起来,结果有一次果真被她撞见了茶茶在厨房里亲陆执的场面。
说起陆执,木愠茶手指捏着衣角,眼睛看着他妈,语气诚恳又认真:
“我和陆执,的确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
“也是我想要一起度过往后余生的人。”
事实上,如果没有陆执去到那个村子,木愠茶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事,就是让良善者因为仇恨,而犯下滔天的大罪。
也许后来的木愠茶会制造出天灾,将整个村子的人全部给弄死。
可当仇恨淡去,这样善良的一个人,也许往后都会在自我厌弃中,一遍遍的痛苦着。
“男朋友?”
木妈妈不太理解:“是怎么个意思?”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知道这个概念。
木愠茶在不知怎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同他妈说这些。
“就是,像正常人谈恋爱那样。”
“只是我们俩都是男人而已。”
这种事,木妈妈消化了好些时间,才听明白。
她喃喃道: “怪不得。”
怪不得她总觉得茶茶看陆执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若是没有你离开的这四年,我可能很难接受这件事。”
最后,木妈妈反倒自己想开了,只要孩子过得好,只要他平安,往后余生,他和谁在一起,又怎样?
“妈妈只要你活着,平安的活着。”
木愠茶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本就是生命里的一场意外,她又怎能奢求更多。
木愠茶眼泪止不住的落,轻轻吸了吸鼻子,伸手将他妈抱住。
“妈,谢谢你。”
木妈妈轻轻拍着木愠茶的肩膀,第一次明显的感觉到孩子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挡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你已经成年,有些路,该你自己走。”
“无论走多远,只要记得,累了就回来。”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母子俩聊了许久,等晚上木愠茶回房间时,陆执见他眼眶湿红,没说什么,找到一张湿帕子,帮木愠茶擦了擦眼。
“都当山神的人了,怎么情绪还这么敏感?”
哭得眼睛红红的,叫陆执看了,怪心疼。
山神只是拥有了凡人不能拥有的力量,但属于木愠茶的情感,却一点也没有被削弱。
事情说开之后,木愠茶在九月的时候,和陆执踏上了去京市的路。
回京市之前,陆执取得木愠茶的同意,提前给盛寒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告诉了他这件事。
听见木愠茶没死的消息,盛寒第一反应是:诈尸了!
但稍后他情绪冷静下来,认真的看着陆执发送过来的照片里的人,发现对方和他妈妈是真的长得像。
只要确定是他哥,鬼他也认了。
想当年,在那马沟子村里,盛寒什么妖魔鬼怪的事没遇到过,相比较而言,一切都是小事。
和陆执通过电话的盛寒鬼鬼祟祟的走到客厅里,见他爸戴着一副眼镜在看报纸,他妈坐在一旁织围巾,他特意清了清嗓子。
“咳咳……”
盛寒咳嗽两声,想借此引起他爸妈的注意力。
结果他嗓子都要咳冒烟了,他妈才抬眼看他一眼,满脸无奈:
“你想干什么?”
这话才问完,下一刻,盛寒直接丢下一枚大炸弹:
“爸,妈,我好像找到我哥了。”
虽然还没做亲子鉴定,但盛寒憋不住话,总想现在就告诉他爸妈。
这话说完,两人的反应挺平淡,甚至都懒得再看盛寒一眼。
家里的臭小子爱胡说八道的本事,他们早已习惯,平时不太爱将盛寒的话放心上。
甚至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这样的能力。
“你要是实在无聊,有时间,要么就去家里的公司看看,学学东西,要么,你就谈个对象,赶紧结婚,好让我和你妈早点抱孙子。”
说到这,盛爸爸补充:“孙女也行。”
他们家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只要盛寒能赶紧结婚,生个娃,管它魔珠灵丸,是男是女,都行。
一说到谈恋爱,盛寒饱满的情绪顿时蔫了下来。
自从谈了孙笑笑这个祸害后,他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
尤其是之前和孙笑笑一个类型长相的女人,盛寒现在更是避如毒蝎。
和孙笑笑谈了恋爱,他在马家沟子村里遭的那些罪,这辈子都遭完了。
哪里还有这个胆量敢谈恋爱。
不对,扯远了。
盛寒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好像找到我哥了。”
他强调:“亲哥。”
“和我妈长得有八分相似的人。”
“你们别不相信,我有照片。”
盛寒心寒得,直接将木愠茶的照片调出来,拿着手机凑到木妈妈的眼前。
木妈妈本来也是不想再被这臭小子骚扰,勉为其难的给他面子看了一眼。
结果就是这么一眼,就叫她失了态,手里的东西不知不觉,全部掉在了地上。
“老盛,你快来看看。”
“小寒这一次,没骗我们。”
见妻子失态的捂着嘴,流眼泪,盛父也不由得站起身,一脸狐疑的走过来。
臭小子,骗他们这么多次,总不能这次真是真的吧。
通往京市的飞机速度很快,陆执和木愠茶没几个小时,落地京市最大的飞机场。
飞机一落地,陆执一看手机,盛寒那家伙,已经给他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火急火燎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执和木愠茶边下飞机,边给他打电话,对方几乎一秒速接。
“陆哥,你们到哪了?”
“我们现在就在接机口这里,你们快来。”
陆执挂了电话,拉着木愠茶的手,同他道:“看来盛伯父伯母也来了。”
不然盛寒不会这么沉不住气。
盛寒的电话刚挂断,陆二哥的电话又来了。
回来之前,陆执和他二哥提了一嘴,这次回来,会带着对象一起,陆二哥估计安排了人来接他们。
“二哥,我们刚下飞机。”
简单的说了几句后,陆执沉默了会,看着木愠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我爸妈也来了。”
去年木愠茶消失后,陆执再回到京市,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陆家父母觉得他的状态实在不对劲,从陆云那里打听了些陆执的近况,然后得到的最可能的结果,是陆执受了情伤。
于是这一年,陆父陆母对陆执这个小儿子的感情史,实在关注,一听陆云说他这一次回来要带对象回来,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直接来了机场接他们。
一回京,就见对方父母这种事,两人来之前都没想过他们会碰到一起。
事情估计是藏不住的,索性今天一起摊开说。
反正按陆执的规划,今年年底,他和木愠茶,要办一场婚礼。
木愠茶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用空着的那只手,同陆执十指相扣,紧紧抓住陆执。
能在机场看见熟悉的人,陆父和盛父同时感叹,人生的巧合实在多。
他们都是京市的豪门世家,互相认识,只是平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怎么熟悉,只能算能打个招呼的程度。
陆家主政,军部也有陆家的人,盛家则主文,随便一个盛家人拉出来,都是京市顶尖大学的教授和学者,科研圈里,也有不少盛家人的身影。
这样两个圈子不一样的两家人,现在竟巧合的碰在一起。
“盛总,好巧,你们也来接人?”
双方脸上都带着笑,估计接的,都是重要的人。
盛父身上多少有些文人的气息,气质比较温和,笑着同陆父道:
“我家大儿子,有消息了。”
盛家大儿子的事,在陆父他们这一辈人的口中,不是什么秘密,自然都知道。
“恭喜恭喜。”
陆父忍不住也豪爽的说:“我家那混小子,今天带对象回家。”
估计不久,他们就可以抱大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