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麻烦上杉哥了。”
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毛利兰走出黑色的福特野马后,朝着上杉彻微微鞠躬。
“等等。”上杉彻从中控台的储物格里摸出张名片。
白底黑字格外简洁,上面只印着上杉彻的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这是我的号码,你要是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给我。”上杉彻笑了笑,补充道,“当然,要是象今天这样,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也没问题。”
毛利兰赶紧双手接过,认真点头,把名片牢牢攥在手心:“谢谢上杉哥。”
上杉彻笑着探身过来,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快回去吧,祝你今晚有个好梦,晚安。”
“晚安。”
毛利兰转身往楼梯走,脚步慢得象舍不得,三步一回头。
刚开始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上杉彻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直到她迈上二楼台阶,才听见福特野马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而后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刚才的绑架案解决得很利落,上杉彻进去没十分钟,就抱着哭唧唧的谷晶子出来。
孩子的身上沾了些灰尘,还有点点擦伤,但都被上杉彻处理好了。
毛利兰想着他翻越铁门时的利落身影,嘴角忍不住上扬。
可刚推开事务所的门,一股混杂着啤酒和烟草的酸腐气味就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所有暖意。
散落的酒瓶在地板上滚着,反光映着电视屏幕里闪铄的画面。
电视机中的冲野洋子穿着亮片裙唱歌。
而毛利小五郎歪倒在沙发上,一手攥着啤酒罐,一手拍着大腿欢呼:“芜湖!洋子小姐!太可爱了!”
“爸爸你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啊。”毛利兰皱紧眉头,刚才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她捏着鼻子往客厅走,脚下不小心踢到酒瓶,发出哐当的轻响。
‘有些人三十多岁,还象个孩子似的,只会让身边人迁就。’
上杉彻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毛利兰的脚步顿了顿。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爸爸好象一直都是这样。
从她小学时就看着他醉倒在沙发上,现在还是没变。
“哎呀,小兰回来啦!”毛利小五郎醉眼惺忪地转头,拿着啤酒罐晃了晃。
“快再帮我拿几瓶啤酒过来!你看洋子小姐,这笑容,这身材,无论怎么看都可爱!”
毛利兰攥紧拳头,刚想发火,刚到嘴边的火气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要喝就自己去拿,都说了喝酒对身体不好,你每次都偷偷买,而且这个月的委托费,早就被你拿去赌马输光了!连水电费都要靠楼下咖啡店的租金补!”
“嗨呀小兰你真是的。”毛利小五郎不耐烦地挥挥手,“越来越跟你妈一样罗嗦!我可是名侦探,早晚能接到大委托!”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眼神也飘向了电视,明显没底气。
他缩着脖子,等着女儿象往常一样冲过来给他上一拳,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转头一看,毛利兰早就没了身影,只有楼梯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毛利兰没再听他辩解,径直走上三楼。
进门时,因为生气原本想随便踢掉鞋子,可瞥见黑色乐福鞋的鞋面时。
上杉彻那句“穿在你脚上才更漂亮”突然冒出来。
毛利兰立刻放轻动作,从玄关抽屉里翻出软布,蹲在地上一点点蹭掉鞋边沾的泥土。
连鞋底缝隙里的小石子都用指尖抠出来,最后小心翼翼地放进鞋柜最上层,还特意垫了张软纸。
处理完鞋子,她坐在玄关的小凳上,鼻尖轻轻凑到白袜上。
呼太好了,没有气味。
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到脚上的白袜,脸又瞬间红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停车场的画面——上杉彻的掌心托着她的脚
“啊啊啊怎么会有第一次见面就让对方摸脚的啊!”
毛利兰捂住脸坐在小凳子上,一双小脚忍不住来回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不对,明明纽约那次也算见过,可摸脚绝对是第一次!
她正对着袜子发呆,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上杉彻的大衣。
“啊!衣服忘了还!”
真是的,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冒失啊
毛利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这才起身走进卧室,扑到床上。
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一双褪去白袜的小脚在半空胡乱蹬着,粉色的脚趾蜷起来又松开。
想起大衣还没脱,她又连忙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大衣从身上脱下。
她把大衣仔细挂在衣架上,盯着衣领发呆,眼前又浮现出上杉彻的眼神。
毛利兰鬼使神差地把脸粘贴去,温温的触感象他刚才摸头的温度。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吓得她猛地弹开。
毛利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拍着胸口小声嘀咕:“还好不是上杉哥不对,上杉哥根本没有我的电话啊。”
白淅的脸蛋还微微发烫,看着叠得整齐的大衣,嘴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妈妈。”
“喂,小兰,你在洗澡吗?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毛利兰从枕头里抬起头,手指摩挲着名片上的名字,把手机贴在耳边:“没有我刚回来。”
“刚回来?”妃英理的声音顿了顿,听筒里隐约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轻响,显然她还在处理文档,“你去做什么了?这个点才到家。”
“和朋友去了趟游乐园,中间出了点小插曲,所以晚了。”毛利兰翻过身,把名片贴在胸口,似乎能感受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
她抬眼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暖黄的光晕模糊了视线,“不过今天很开心。”
“没出事吧?”妃英理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听筒里的钢笔声也停了。
“没事啦妈妈,有朋友帮忙。”毛利兰轻轻晃了晃脚,粉色的脚趾头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他很靠谱的。”
“这样啊”妃英理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毛利兰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翻动文档的轻响,还有空调的嗡鸣——看来妈妈今晚又在加班吧?
妃英理放下手中的钢笔,有些疲惫地靠在办公椅上,望着窗外东京的夜景。
她的视线转向办公桌,桌上还放着毛利兰各个时期的照片。
妃英理拿起毛利兰高中入学仪式时的照片,手指在照片中轻轻擦拭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触摸到自己的女儿。
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亏欠女儿。
除了每月按时打钱,妃英理完全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裙子,会和朋友做哪些事,生理期来了有没有提前准备好卫生巾
她全都不知道,她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但妃英理不是没有想过把小兰接过来,结果小兰几次都用“要照顾爸爸”的理由拒绝。
每次听到这话,她就觉得一阵火大。
毛利小五郎都多大的人了?
赌马、酗酒、打小钢珠、只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的人,到底哪里需要人照顾?
分明是小兰太懂事,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妃英理至今还记得当年毛利小五郎考警察时的事。
米花大学毕业的他,是属于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明明有资格参加二类公务员的考试。
虽然成不了“职业组”,但至少“准职业组”的起点能让职业生涯的上限更高些。
可他倒好,脑子一热报了“非职业组”。
在霓虹这“一考定终生”的体系里,非职业组的警员哪怕再努力,晋升天花板也低得可怜。
她当时拿到录取通知时,手都在抖,却没敢说重话,只想着他或许有自己的打算。
在霓虹,警察体系分三类——
职业组需大学学历并通过一类公务员考试,属于“警界精英”,三者中最难通过考核的。
准职业组多为短期大学或高中学历者,通过二类考试,定位中层,难度比起职业组稍微简单一些。
非职业组起点最低,晋升空间也是三者中最有限的,但通过率很高,几乎是个人受过一定的教育就能考过。
三类均需通过公务员考试后,根据不同的职业等级,分别要到不同的警察学校,接受半年至一年的入职前培训。
性质为入职后培训,非学历教育,类似企业的“培训中心”。
对比华夏警察教育体系,华夏的警察大学是通过高考选拔高中毕业生,属于学历教育。
霓虹则强调“先录用后培训”,培训的重点在于岗位的专业技能,而非学历教育。
所以华夏和霓虹的警察学校,二者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
霓虹的三类划分直接关联学历、考试类型及职业路径,形成差异化培养机制。
至于毛利小五郎在警校射击再准也没有用,职业晋升看的不是警校内的成绩——
看的是职业出身。
所以从毛利小五郎被录取的那一刻起,他这一生就被定好了。
妃英理不是不知道职业组难考,毕竟妃英理就是东大法学部毕业的,她当然清楚公务员考试中的职业组是何等的地狱。
每年全国范围内能通过职业组考试的也就十几个人,而且录用的都是东京大学、京都大学这种顶尖的名校毕业生。
其中职业组的考试内容包括法律、政治、经济等深度知识,通过率不足1。
这就是真正的地狱。
她从没想过让毛利小五郎考这个“职业组”,可他连“准职业组”都放弃了,简直是拿自己的人生当儿戏。
所以他二十八岁辞职时,也只是个巡查部长。
那是准职业组的起步警衔,非职业组要熬好几年才能摸到边。
再后来,就是那次枪击事件。
毛利小五郎为了救她开枪,违反了规定,她当时就明白他的心思。
犯人抓着她当人质,只有伤了她,犯人才会觉得她是“没用的拖油瓶”,才会松手。
后面地检来问责时,目暮十三和同事们都帮着求情,警视厅高层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毛利小五郎倒好,直接递了辞职信,说“不想再当警察了”。
她当时虽然不满,却还抱着点期待。
或许他是想换个活法?
结果呢?
开了个侦探事务所,半年接不到一个正经委托,全靠楼下咖啡店的租金过活。
而且他辞职后越混越浑,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最后还要靠小兰来收拾。
这些年,几次想强行把小兰接走,都被女儿用“爸爸一个人会孤单”的借口挡回来。
妃英理当然懂小兰的心思,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和毛利小五郎真的分开,希望由她来继续维系这个家。
可毛利兰越是这样,越是让妃英理感到心疼,心疼她的懂事。
明明该是被人照顾的年纪,却反过来照顾别人。
小兰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她现在拥有最好的青春年华,就应该肆意挥霍自己的汗水和笑容。
而不是整天照顾一个酒鬼、赌鬼,看着每个月的生活费而愁眉苦脸。
“妈妈?”毛利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疑惑,“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妃英理回过神,把照片放回桌上,揉了揉眉心。
“就是最近天气凉了,你记得添衣服,别学那些小姑娘穿短裙,膝盖会冻坏的。”
“知道啦妈妈,我有穿厚袜子。”毛利兰笑着说,忽然想起上杉哥说“大冬天穿短裙不冷吗”。
原来上杉哥和妈妈都会这么想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把名片捏出道浅印,她又赶紧展平。
妃英理听着女儿的笑声,心里又软又涩。
她知道小兰懂事,从小就懂事,可正是这份懂事,才让她更心疼。
“要是你爸爸欺负你,或者钱不够用,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恩!”
听筒里传来毛利兰轻轻的呼吸声,妃英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她忽然觉得很累。
这么多年,她象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
一边要撑起律所,一边要担心小兰,还要时不时去收拾毛利小五郎的烂摊子。
她真的累了。
或许,她真的早就该放手了。
如今女儿已经亭亭玉立,是一个大人了。
她也想把事情说开好了,婚姻的事从来都不应该由一个小孩替他们大人操心。
但妃英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游乐园玩得开心就好,下次要是晚归,记得提前给我发消息。”
“恩,知道了妈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怎么了?妈妈?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毛利兰听出了妃英理声音中疲惫,急忙坐起身。
妈妈总是把烦心事藏在心里,每次打电话都说“一切都好”,可她听得见那声音里藏着的疲惫。
“不没事,我这里一切都好。”妃英理的声音顿了顿,象是在斟酌措辞,“小兰,你想要和妈妈一起生活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多少次问出过的问题。
毛利兰听到这个问题后,将目光落在衣架上挂着的大衣。
‘有些事强求不来,不用逼自己当中间人。’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这样的嗓音。
毛利兰忽然就松了口气:“妈妈,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这些年来,你辛苦了,我爱你。”
这么多年了,爸妈要是想和好,早就不会让彼此僵到现在。
以前她总怕自己一松口,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家,从来不是靠她一个人撑着的。
换做是以前,她一定会立刻纠结。
一边想靠近妈妈,一边又放不下那个总是醉醺醺的父亲。
可今天经过这么一番谈话,她忽然就释然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才传来妃英理带着点哽咽的声音:“恩谢谢你,小兰,妈妈也爱你,真的”
这是女儿第一次没有尤豫,没有说“我要照顾爸爸”。
她吸了吸鼻子,很快调整好语气:“过几天我带你出去吃饭吧?上次你说喜欢的那家针织店的衣服,新款应该到了,我们去看看。”
“好的,妈妈,我很期待。”毛利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挂了电话,她盯着屏幕上的备注看了几秒,才想起要存上杉彻的号码。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很慢,每一个数字都仔细核对,生怕输错。
输入“上杉哥”的备注时,她顿了顿,又删掉,重新输入“彻哥”。
存完名字,她又点开联系人设置,把上“彻哥”后面的星星点亮。
又把调用号码往列表上面挪。
原本最上层的列表中只有妈妈,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名字,排在下面,象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
刚好放在妃英理下面,这样下次想打电话时。
一翻就能找到,不用在长长的列表里翻来翻去。
她看着屏幕上并排的两个名字,忍不住笑了,心里悄悄想着——
‘这样下次想找他,一下子就能找到的。’
处理完号码,毛利兰伸了个懒腰。
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电视里洋子小姐的歌声,似乎还有爸爸含糊的哼唱,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趿拉着拖鞋下楼,这个月的生活费好象又有些紧巴巴的了。
想着要不要偷偷用妈妈给的生活费,填补上这个窟窿,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来到二楼,打开了二楼的门。
客厅里果然还是一片狼借。
空酒瓶滚得满地都是,毛利小五郎蜷在沙发里,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
电视还在放着冲野洋子小姐的演唱会录像,声音开得很大。
她走过去关掉电视,给毛利小五郎盖上一层毯子,让他不至于第二天感冒。
看着满地狼借的垃圾,毛利兰叹了口气。
将之全部都收拾干净后,她才转身走进厨房,里面整齐码着的鸡蛋和豆腐。
这是她常做的醒酒汤要用的材料。
毛利兰又从橱柜里拿出砂锅,往里面添水,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有了细微的咕嘟声。
她拿出菜刀,咚咚地切着姜丝,刀刃碰到菜板的声音很轻,怕吵到爸爸。
其实就算吵到,爸爸他大概也听不见吧,毛利兰如此想着。
这道醒酒汤她做了无数次,从小学时踩在小板凳上煮,到现在熟练地掌控火候,好象早就成了习惯。
将切好的姜丝放入锅中,姜丝在沸水里舒展,逐渐冒出淡淡的辛香,混着豆腐的嫩气,漫在小小的厨房里。
明明刚才还想着“不用勉强懂事”,可手还是不自觉地做起了醒酒汤。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泡沫,嘴里轻轻嘟囔:“真是的,每次都喝成这个样子”
窗外的路灯亮着,偶尔有车驶过,世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她想起上杉哥说“总当好孩子会累”,鼻尖有点酸。
控制不住的星星点点的小珍珠掉在灶台旁,掉到汤锅中。
似乎在这一刻,汤锅里的醒酒汤不同于以往的清甜,混着点点苦涩的味道。
可毛利兰一边擦去脸颊的泪痕,一边还用手里的汤勺还在轻轻搅动着汤锅。
她还是没忍住,想让爸爸醒酒后舒服点。
锅里的姜丝豆腐汤渐渐变得奶白,香气漫满了厨房。
毛利兰看着这锅熟悉的汤,忽然笑了。
懂事从来都不是错,只是以后,她也可以为自己“不那么懂事”一次了。
至少现在,她有了一个可以随时拨打的号码,有了一双合脚的新鞋,还有一件属于上杉彻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