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铁军吭哧吭哧地抱着最后一袋、也是最沉的那袋炒花生,累得脸红脖子粗,嘴里还不忘嚷嚷:
“都搭把手!这袋忒沉了!哎,史今班长,你说三多那实心眼,见着咱们给他弄这么一大卡车东西,会不会当场吓傻了?会不会以为咱们把连队仓库给搬空了?”
史今正和伍六一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几筐怕压的馒头往车厢里侧码放,闻言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眼前这满满当当、几乎堆到卡车帆布篷顶的各类物资,眼底漾开温暖而了然的笑意:
“他啊……我都能想象出他那样子。指定是先是愣住,然后眼圈发红,一个劲儿地搓着手,笨嘴拙舌地说‘谢谢班长,谢谢战友,这太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然后转头,就会把这些东西,不分大小贵贱,全都拿出来,分给五班的马班长、李梦、薛林、老魏他们,自己可能就留最小的一份。他就是那样的人。”三多这孩子傻的让人心疼。
伍六一往车厢板上一靠,暂时歇口气,看着那堆得跟小山似的、五花八门的“慰问品”,
嘴角到底没忍住,向上勾了勾,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嘴上却依旧硬邦邦地,带着点无可奈何:“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实诚得让人想揍他两拳。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先紧着自己。”
风掠过营区院子,吹得卡车厚重的绿色帆布篷微微晃动。
车上满载的各类吃食,散发着淡淡的、混杂在一起的香气——面食的麦香、水果的清香、罐头和干货的咸香……混着三班这帮年轻士兵们搬运时肆意说笑打闹的鲜活气息,让这个下午热闹得不像是严肃的军营,倒像是某个大家庭在筹备一场重要的远行。
卡车驶向草原。
解放卡车拖着长长的烟尘,突突地驶离了营区,车轮碾过营门外坑洼的碎石路,很快便一头扎进了广袤无垠的草原怀抱。
天空是那种澄澈到近乎不真实的湛蓝色,像用最干净的墨水泼洒而成,大团大团洁白蓬松的云絮慢悠悠地漂浮着。极目远眺,地平线上,成群的羊如同散落在巨大绿毯上的珍珠,白花花一片,安静地移动着。
甘小宁半个身子探出敞篷车厢外,扒着冰冷的铁栏杆,迎着急速掠过的草原风,兴奋地大声嚷嚷,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的个老天爷!这草原……看着比咱们驻训那片还要开阔!还要得劲!一眼望不到边啊!”
白铁军坐在车厢里,背靠着鼓囊囊的面粉袋,闻言立刻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龇牙咧嘴地哼哼唧唧接话:
“得劲是得劲,风景也好。可一想起在草原驻训那三个月,我这把老骨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天天不是武装越野就是战术匍匐,累得回到帐篷里,看见压缩饼干都想吐,恨不得直接瘫在地上睡死过去。结果呢?
三多那小子,雷打不动,到点就把人拎起来,硬往你手里塞饭,还念叨‘不吃饭没力气,伤身体’……班长,你当时咋也不拦着点他啊?就由着他这么折腾我们?”
他回想起那段日子都打哆嗦,三多是真的亲手喂饭啊。
史今坐在驾驶室里,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蜿蜒的土路,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透过打开的车窗传出来:
“我拦他?我为什么要拦?我觉得三多说得挺对啊,饭得按时吃。再说了,我当时也觉得挺有意思的,看你们一个个累瘫了又被三多‘强制开机’的样子。”老有意思了。
伍六一靠坐在车厢最前面,背靠着驾驶室后板,胳膊依旧习惯性地抱在胸前,听着他们的对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地插话:
“有意思个屁!那时候咱们三班,差点没被连长骂死!天天嫌咱们战术动作慢,配合不默契,回回演练完都被拎出来单独‘加餐’,罚得咱们半夜打着手电还在草地上练低姿匍匐,浑身都是泥!那日子……”
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但其实那时候,虽然累,虽然被训,但许三多那种一丝不苟、陪着大家一起练、谁偷懒就跟谁较劲的劲儿,反倒让谁都生不起气来,只能咬牙跟着上。
“哎!伍班副,你可别在这儿装深沉了!”甘小宁扭回头,凑到伍六一身边,脸上带着“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贼笑,开始拆台,
“驻训最后一晚,聚餐散了之后,是谁偷偷摸摸把自个儿攒了好几天、一直舍不得吃的那几颗水果糖,全塞到三多挎包里了?还板着脸跟人家说‘这是后勤发的,我不爱吃甜的,你拿去’?有没有这回事?”
伍六一的脸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猛地抬脚,这次结结实实(但力道控制着)在甘小宁小腿上踢了一下,低吼道:“甘小宁你闭嘴!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扔下车!那糖……那糖就是发多了!老子腻得慌!”怎么每回都让这个家伙看见啊!
白铁军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起哄:
“发多了?腻得慌?伍班副,咱那批后勤物资清单我可看过,压根就没单独配发水果糖!
你那糖分明是你上次去服务社,用攒了好久的津贴买的!包装纸都没拆呢,就‘不爱吃’了?你这嘴啊,比咱们这卡车轮胎还硬!”
几个人顿时在颠簸的车厢里笑闹成一团,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
卡车正好碾过一个土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王宇赶紧扶住旁边装满馒头的筐子,望着车外飞速倒退的草原景色,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热闹稍微静了一瞬:
“那时候……晚上草原上的星星,是真亮啊。比在营区里看到的亮多了。半夜轮到我站岗,一抬头,感觉整条银河都能看清楚,星星密密麻麻的,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这话一出,车厢里忽然安静了几秒。只有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在耳边呼啸。
风掠过无边的草海,带来浓郁而独特的青草气息和泥土的芬芳。远处,不知哪个方向,隐隐约约飘来牧民用蒙语唱的悠长调子,苍凉而又辽阔,融进这片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