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聚餐的欢声笑语与《好运来》的激昂余韵,如同退潮的海浪,在午后的阳光中渐渐平息。杯盘狼藉已被叶辰风利落地收拾干净(动用了一点清洁小法术),厅内重新变得整洁。那枚小小的“勇气倍增丹”被言思雨郑重地收进了贴身的储物袋——尽管效果清奇,但这毕竟是新成员炼丹长老正式入伙的“投名状”,意义非凡。
然而,轻松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当众人重新在青玉长案两侧的蒲团上坐定,当洛衍仙尊平静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时,一种无形的、属于“真相调查组”的肃然感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凝聚起来。胖虎也似乎感知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再专注于舔爪子,而是蹲在言思雨身边,琥珀色的猫眼静静注视着众人,胸前的暖玉徽记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欢庆已毕。”洛衍开口,声音平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正轨,“现在,回归正题。思雨,由你开始,详述昨日与胖虎沟通所得之信息。”
言思雨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复述。
她描述了胖虎对“虚空之眼”(残魂最初形态)的感知——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充满恶意的注视焦点”,带着强烈的“编排”和“不满”的情绪。胖虎用猫类最本能的方式形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试图把散乱的毛线团(指当时的天衍宗众人)按照某个它看不顺眼的图案重新梳理。
接着是被“禁言”的感觉。胖虎强调,那并非力量层面的压制,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屏蔽”。仿佛它所在的“频道”被强行静音了,它想发出的警告(关于危险和“虚假”)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绝了,直到残魂核心受创,这层“膜”才破裂。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胖虎那些零碎的、关于“世界”的模糊念头。在言思雨的耐心引导和双倍小鱼干的激励下,胖虎努力表达了更多:它觉得脚下的土地、呼吸的空气、甚至周围这些两脚兽的“故事”,都像是一件……“编织得不太好的毛衣”,有些地方针脚歪斜,有些地方线头松动,甚至能感觉到来自不同毛线的、别扭的接缝。而那个“虚空之眼”和后来的风暴,就像是一个暴躁的“编织者”,试图拆掉这些松动的线头,强行按照它手里另一本“编织说明书”重新织一遍。
言思雨的描述尽量客观,但当她复述胖虎那些关于“编织的毛衣”、“松动的线头”、“别扭的接缝”、“暴躁的编织者”的比喻时,厅内的空气明显变得更加凝重。
叶辰风已经忘记了用他那套三色笔记录法,只是捏着笔,听得目瞪口呆。苏淼莉眸光沉静,但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显然在飞速思考。言豫长老则抚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又无比严肃的光芒,嘴里无声地喃喃着什么,仿佛在将“编织”、“线头”这些词与他毕生研究的“丹道规则”、“意念干涉”理论疯狂对接。
洛衍的神情依旧平静,但若仔细看,能发现他眼底深处有细微的锐光在凝聚。他等言思雨说完,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编织’、‘线头’、‘接缝’、‘编织者’……还有之前残魂口中的‘拨乱反正’、‘剧本’、‘作者’。” 他看向众人,“这些描述,与修真界常规的‘天道自然’、‘法则运行’、‘神念残留’、‘心魔幻境’等概念,已相去甚远。”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核心的问题:“淼莉,你通读古籍最多。可曾在本界任何正统或野史记载中,见过将‘世界’、‘命运’、‘众生’形容为‘被编织之物’,且存在一个明确‘编织者’或‘作者’的论调?”
苏淼莉几乎没有思索,清冷而肯定地回答:“没有,师尊。正统典籍论及世界本源,无非‘混沌初开,清气上升,浊气下沉’、‘道生一,一生二’、‘规则自衍’等。即便最离奇的山海志异、魔道邪说,也只谈及上古大能创世、神魔博弈、或窃取天地权柄,从未有过如此……具象化、手艺化、且带有强烈‘叙事目的性’的描述。将众生视为‘角色’,将命运轨迹视为‘剧本’,此等观念,本身就不符合修真界对‘自由心证’、‘我命由我’的根本认知。”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堵死了一种可能:这种“世界观”并非本界原生。
“正是如此。”洛衍颔首,目光转向言豫长老,“言长老,你钻研丹道,涉猎极广,尤其对规则与意念的交互别有见地。以你之见,胖虎所感的‘编织感’、‘线头松动’,以及残魂展现的、能强行统一并外放所有人心声、甚至试图灌输固定行为模式的力量,其本质为何?可与我界已知的任何力量体系类比?”
言豫长老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立刻坐直身体,灰袍下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学术探讨的冷静:“回宗主,老夫以为,此绝非我界已知的任何灵力、神识、怨念、乃至域外天魔之力可比!”
他眼中迸发出灼热的研究光芒:“我界力量,无论正邪,其作用于现实,大抵遵循‘能量转化’、‘规则引动’、‘意念干扰’等途径。比如剑修的剑气,是灵力具现化;幻术,是以强大神识扭曲他人感知;怨灵作祟,是执念依附阴气影响生灵魂魄。但这一切,都像是……在已有的画布上作画,无论画得多离谱,画布本身和颜料的基本性质不变。”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但残魂所为,尤其是那‘心声风暴’,依老夫看,更像是……试图直接修改画布本身的纹理,甚至替换作画的规则!”
他借用胖虎的比喻进一步阐述:“好比一件毛衣(世界),我界修士最多能改变它的颜色(局部环境)、扯松几处线头(影响个别人或事)、或者把它剪开重新缝成背心(大规模破坏与重建)。但残魂做的,是认为这件毛衣从‘编织逻辑’上就错了!它拿着一本不同的‘编织说明书’(设定),想强行把毛衣拆回毛线,再按照它的说明书重织!那些被强行外放、交织混乱的心声,就是它暴力‘拆解’时崩断飞舞的线头!而它试图灌输给思雨丫头的‘恶毒女配’行为,就是它新说明书上规定好的‘针法’!”
这番结合了编织比喻和炼丹学视角的解读,听得众人心头凛然。叶辰风终于回过神来,用红色笔在“绝密记录册”上重重写下:“核心推断:残魂之力非本界常规力量体系,属‘规则/叙事层’篡改与‘编织’。类比:修改画布纹理与作画规则 vs 在现有画布上作画。”
言思雨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所以……我当时感觉到的,那种被强行往一个模子里塞的窒息感,还有所有人被迫‘扮演’自己内心最不愿暴露一面的痛苦,其实就是……‘画布纹理’在被暴力修改的‘排异反应’?”
“可以这么理解。”言豫长老沉重地点头,“那是一种根源上的不兼容和对抗。你们的意识、你们的存在本身,在抵抗这种外来的、蛮横的‘重新定义’。”
苏淼莉突然开口,声音冰寒:“还有一个佐证。残魂消散前,曾尖叫‘我的《仙尊的小逃妻》’。它执着于一个具体的‘故事名’。而我界任何怨念、执念、乃至天魔,所执着的无非是具体的仇恨、爱欲、贪婪、毁灭等抽象情绪或目标,从未有过执着于一个‘故事标题’的先例。这更像是一个……‘创作者’对其‘作品’失控的愤怒。”
“没错!”叶辰风猛地一击掌,差点跳起来,“还有它称呼思雨师妹‘恶毒女配’,称呼淼淼‘女主’!这种划分角色的方式,完全就是话本里的套路!它就是在用一个写好的话本,来套我们的现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分析,在此刻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结论。
洛衍缓缓从主位上站起,他的身影在厅内并不显得特别高大,但那股属于化神修士的沉凝气势,却让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摇曳的青竹和静谧的天空,沉默良久。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如深邃的寒潭,扫过每一位成员,一字一句地做出最终推断:
“综合所有信息,现已基本可以断定:引发‘心声风暴’之远古残魂,其力量根源,非我修真界本土所出。”
“其所执掌、所试图施加之力,非关灵气厚薄,非关神识强弱,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设定’与‘编织’之力。”
“它视此方天地万物、众生轨迹,乃至爱恨情仇,皆为可供其按照某种既定‘剧本’进行取舍、拆解、重组之‘材料’。” 其目的,乃是将其心目中所谓‘正确’之‘故事’(如《仙尊的小逃妻》),编织为现实,设定为唯一。”
“此等存在,此等力量,已非寻常‘邪魔外道’可定义。其本质,近乎于……‘叙事的暴政’,‘命运的僭越’。”
洛衍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冽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非本界力量。
带有强烈的“编织”与“设定”感。
视众生为“故事材料”。
目标是实现其“剧本”。
这结论,比预想中最坏的“上古魔头复苏”还要令人悚然。魔头再强,也是在现有的天地规则内争斗。而这次面对的,却是一个试图修改甚至替换底层“故事规则”本身的“作者残魂”!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胖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警惕的“咕噜”声。它似乎听懂了,金色猫眼警惕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其他的“编织者”或“松动线头”。
叶辰风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那……师尊,我们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件……‘编织得不太好的毛衣’吗?那些‘松动的线头’和‘别扭的接缝’……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直指世界本源。
洛衍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此事,已超越我等当下所能彻底勘破之界限。或许,正如胖虎模糊感知,此界确有非常之处。又或许,那残魂本身即是‘错误’与‘别扭’的一部分。真相究竟如何,需我等一步步探寻。”
他走回主位,重新坐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然,无论此界本质为何,无论幕后是否还有其它‘编织者’,有一事确定无疑——”
他的目光依次看过苏淼莉、言思雨、叶辰风,看过言豫长老,最后落在胖虎身上。
“吾等之人生,绝非任人书写之剧本。”
“吾等之意志,绝非可供随意编织之丝线。”
“吾等之宗门,绝非任由设定摆布之舞台。”
“残魂已散,但其背后所代表的这种‘叙事侵蚀’、‘规则篡改’之威胁,或许并未根除。‘真相调查组’之存在,意义正在于此——”
洛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查明此等异力之来源与本质。”
“守护此界众生不受‘故事’之奴役。”
“扞卫每一个灵魂,自由书写自身命运之权利。”
“此路,或许比直面任何强敌都要诡谲莫测,都要艰难漫长。”
他看向众人:“尔等,可惧?可愿继续?”
短暂的沉默后。
苏淼莉第一个起身,抱剑躬身,清冷的声音带着斩破一切虚妄的锐意:“弟子,愿往。剑锋所向,管它是魔是神,还是……‘故事’。”
言思雨抱着胖虎站起,眼神清澈而坚定:“弟子也愿往。我的心声能听到真实,也能……帮大家找到那些被‘编织’掩盖的线头。”
叶辰风跳了起来,脸上再无嬉笑,只有属于天衍宗大师兄的担当:“弟子当然愿往!后勤保障、情报侦察、记录历史!保证完成任务!咱们一定要把那个破烂‘剧本’撕得粉碎!”
言豫长老抚掌大笑,豪气干云:“妙!妙极!探寻世界编织之秘,对抗叙事之暴政!此等触及本源之伟业,正是老夫梦寐以求!炼丹长老言豫,愿倾尽所学,以供驱策!咱们就用咱们的‘混沌’和‘可能性’,去会会那劳什子‘设定’!”
胖虎:“喵嗷!”(小鱼干加倍!保护仆从们!抓烂所有乱编的线团!)
洛衍看着眼前这群神情各异、却同样目光坚定的弟子(及灵兽与新长老),眼中最后一丝凝重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信赖与淡淡的暖意。
“好。”他轻轻颔首,“那么,下一步。”
“目标:寻找此界可能存在的、其他‘松动的线头’或‘别扭的接缝’。同时,继续深挖与‘远古作者’、‘故事规则’相关的一切线索。”
“调查组,行动继续。”
窗外,阳光正好。
但厅内众人知道,他们所要探寻的,已是阳光之下,那世界经纬交织处,最深沉的阴影与最离奇的真相。
世界的“编织者”是否真的存在?
那些“线头”又通向何方?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