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炬港”的灯火在舷窗外逐渐缩小,最终化作黑暗背景中一点倔强的微光,直至完全被无垠的虚无吞没。“青云界舟”结束休整,载着远征队全体成员与那无形却重若星海的收获,再次启程,踏上了返回东荒的最后一段航程。
界舟平稳地滑入那灰白色的混沌之中。熟悉的混乱与颠簸如期而至,惰性化的灵气碎屑与扭曲的空间褶皱不断冲击着舰体灵光。但与以往不同,整个过程举重若轻,消耗远低于以往。界舟在灰烬走廊中行进得异常平稳,虽仍有颠簸,却始终在可控范围内,舰体灵纹的损耗速率也显著降低。
穿越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当舷窗外永恒的黑暗与灰白混沌被熟悉的、点缀着稀疏星辰的深蓝天幕取代,下方隐约浮现出东荒北部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亲切、踏实与恍如隔世般的感慨,悄然涌上所有远征队员的心头。
回家了。
“青云界舟”并未张扬,收敛了大部分灵光,借着云层掩护,悄然降落在北麓船坞那熟悉的起降灵阵上。船坞内部早已接到传讯,做好了迎接与保密准备。百花夫人、石坚、玄云真人、刑铁、铁山等留守内核高层尽数到场,林妙妙、周平等人也从星炬港运输任务中轮换回来,肃然而立。
舱门打开,林枫当先走出,身后是墨渊、陈晓、苏婉、赵琨、花蕊、张雨晴等内核成员,再后是历经星海风霜、气质明显沉淀凝练了许多的远征队员们。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喧哗的问候。众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百花夫人等人从林枫那越发深邃平静的眼眸,从墨渊等人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星海与未知的凛然气息,从所有远征队员眼中那混合着疲惫、振奋与沉重思考的复杂光芒中,已然明白,此行绝非寻常。
简单的安置与休整命令后,所有远征队员被要求暂居北麓基地特定局域,未经允许不得与外界接触,亦不得谈论任何与此次远征相关的具体内容。而那批特制的、存储着道宫知识的“法则承载晶板数组”,则被林枫亲自保存。
三日后,青云峰顶,青云殿。留守的百花夫人、石坚、玄云真人、刑铁、铁山、林妙妙、周平、王富贵、吴用,以及归来的林枫、墨渊、陈晓、苏婉围坐一堂。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枫环视众人,目光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他没有过多寒喧,直接切入正题。
“此次远征,目标已达。”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秘议室内清淅回荡,“我等所至之处,确为上古遗迹‘星界道宫’。然其本质,远超此前任何推测。”
他用了整整两个时辰,以尽可能平实却精准的语言,向在座众人描述了“元始灵枢”文明的辉煌理念、其“法则观测与调试站”的道宫本质、那场导致文明湮灭的“规则海啸”悲剧、星陨海的真实成因、道宫内的三重试炼筛选机制、以及他们最终在内核局域的所见所感与有限度的“知识择取”。
随着他的叙述,秘议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百花夫人雍容的面容上失去了往日的淡定,石坚刚毅的脸庞上肌肉微微抽动,玄云真人抚须的手停在半空,刑铁目光锐利如刀却难掩震撼,铁山张大了嘴,林妙妙等人更是听得脸色发白,心神剧震。
一个追求绝对理性、触摸宇宙规则的上古超级文明!一个因探索终极真理而自我毁灭的惨烈教训!一片由规则崩塌形成的、横亘星海的死亡坟场!一座仍在运行、拥有智能筛选机制的古老设施!还有那浩如烟海、体系完备却潜藏莫测风险的上古知识……
这一切信息,如同接连不断的惊雷,轰击着在场每一位内核高层的认知极限。他们久经风浪,见识广博,但此刻所闻,已然完全超出了“修仙界”的传统范畴,触及了文明兴衰、宇宙法则、知识伦理的终极层面。
震撼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消化着这过于庞大、过于沉重的信息。
“文明已逝,其道可鉴,其知可用,其祸……更当永铭。”良久,百花夫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宗主决择,择其基础而避其内核,取其精华而惕其风险,老身以为,妥当至极。”
石坚沉声道:“如此说来,星海凶险,远超预期。然我宗既已踏出此步,获此机缘,便无退路。当如何消化运用这些……上古遗泽,需慎之又慎。”
玄云真人喟然长叹:“以文明毁灭为代价换来的知识……沉重如斯。然正如宗主所言,知识本身无罪。我宗‘科学修仙’之路,恰与此文明理念暗合。此乃天意,亦是大考。考的是我辈智慧,更是心性。”
刑铁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冷硬:“保密为第一要务!此事若泄露丝毫,必引来滔天大祸。”
铁山挠了挠头,瓮声道:“俺不懂那么多道理,就知道宗主带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也是烫手山芋。宗主说咋办,俺就咋干!保护这些东西,谁想来抢,先过俺这关!”
林枫微微颔首,众人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震撼、深思、警剔、决心……这才是面对如此级数信息应有的态度。
“诸位所言极是。”他开口道,“故此,我意如下。”
“第一,所有自道宫的内核资料,即刻起列为宗门‘本源绝密’,高于现有一切机密等级。知情范围,仅限于此刻在座十三人。后续若因研究需要,必须增加知情者,需由我亲自审核,并需立下相应契约。”
“第二,即刻激活‘本源文库’建造计划。”林枫指向面前一块灵析板,上面展示出一幅复杂的立体结构图,“文库选址,定于青云峰地脉内核深处,原护山大阵枢钮之下。其主体结构,将运用部分自道宫获得的‘稳态规则结晶’合成原理,结合龙纹星金最新优化工艺,由墨渊主导,金铮配合,力求达到当前技术条件下的最强物理防护与灵能隔绝。”
他顿了顿,继续道:“文库内部信息存取机制,将不再依赖传统玉简或灵纹。我将以自身‘领域编织’之力为基,结合对‘元始灵枢’信息编码的部分理解,构建一套独特的‘规则印记存取系统’。唯有掌握特定‘灵枢编织’频率与宗门内核密匙者,方能安全调阅相应层级的内容。文库本身,亦将成为一个持续的研究项目,其防护与存取技术,本身便是消化上古知识的第一步实践。”
“第三,制定‘本源知识解密与应用研究计划’。此计划为期漫长,预计需数代人之功。”林枫看向陈晓、苏婉、墨渊等人,“计划分为三级:一级为基础框架与语言译码,旨在创建理解上古知识体系的‘词典’与‘语法’,由林妙妙主导;二级为通用理论与技术转化,筛选与当前修真界技术能衔接、有启发性、且风险可控的知识领域进行深入研究与有限度实验,如高级材料、能量理论、空间技术等,由各院系精英组成专项小组;三级……暂不开放,涉及文明内核理论与高危实验记录,除非我宗对规则的理解与风险控制能力达到全新高度,否则永久封存,仅作为最高警示存盘。”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计划不追求短期见效,但求根基扎实,步步为营。所有研究成果,需经多层审核,确认安全无虞后,方可逐步纳入理工学院教程体系与宗门技术储备,惠及全宗。期间,任何异常或风险苗头,必须立即上报,无条件暂停相关研究。”
“最后,”林枫语气转沉,“‘元始灵枢’文明之毁灭,当为我宗永久之警示。其悲剧根源,在于对‘知’的边界与‘行’的风险评估不足。我辈当以此为镜,时刻自省。科学之道,在于求真,亦在于知止;修仙之路,在于超脱,亦在于持重。”
秘议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中,充满了认同与决意。
百花夫人率先起身,肃容道:“附议。妾身愿以神魂立誓,严守此秘,并全力支持文库建造与研究计划。”
石坚、玄云、刑铁、铁山……众人逐一郑重表态。墨渊、陈晓、苏婉等更是目光灼灼,充满了迎接挑战的兴奋与沉重责任感。
纲领既定,庞大的机器开始悄然运转。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本源文库”的选址勘探与前期设计立即激活。墨渊与金铮带着炼器堂最可靠的弟子,开始攻关“稳态规则结晶”仿真材料的制备。林妙妙领导下,陈晓与苏婉则一头扎进了浩瀚的“规则灵言基础单元库”与信息编码框架中,开始了最艰难也是最基础的译码工作。
林枫则亲自坐镇,一面以“领域编织”加固文库选址局域的地脉与空间结构,一面开始构思那套前所未有的“规则印记存取系统”。这套系统将是他大乘期修为、对“灵枢编织术”的崭新理解、以及对元始灵枢文明信息技术的初步领悟,三者结合的第一次综合性创造。
“青云界舟”安静地停泊在北麓船坞,伤痕累累的舰体诉说着星海的凶险与荣耀。远征归来的队员们经过严格审查与心誓后,部分回归原有岗位,部分被选入新成立的、保密等级极高的“本源计划”外围支持团队。
东荒依旧平静,青云宗的发展按部就班,“开源联盟”的事务在刘明会和王富贵的操持下稳步推进。然而,在这片平静之下,一股源自上古文明遗泽的、深沉而澎湃的暗流,已在青云宗最内核处悄然汇聚、涌动。
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或许已在无声中拉开。而其走向,将取决于这群站在巨人(亦是警示碑)肩膀上的后来者,如何以智慧与敬畏,去对待那份沉重如星海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