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如海,规则似渊。
林枫的意识,如同怒海孤舟,飘荡在由纯粹编码化规则构成的浩瀚信息洋流中。每一道“浪花”,都是一段晦涩的宇宙常量描述;每一个“涡旋”,都是一组复杂的灵能转化方程式;每一片“洋流”,都是一种物质或能量存在的底层结构定义。这里没有温情脉脉的故事,没有慷慨激昂的史诗,只有冰冷、客观、精确到令人绝望的“记录”与“描述”。
最初的冲击几乎让他的心神防线崩溃。那种超越维度、超越他现有认知框架的信息呈现方式,直接撼动了他对“世界”的基本理解。若非“灵枢编织术”赋予了他对规则“结构”与“关联”的独特直觉,若非“虚数奇点”道基对信息编译有着本能的适应与重组倾向,他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片无垠的知识荒漠中,意识被同化为其中一段无意义的编码。
他强行收敛心神,将感知收缩到极限,不再试图理解任何具体的“内容”,而是专注于捕捉信息的“组织形式”与“编码逻辑”。
就象面对一部用未知文本写成的天书,不去纠结每个字的意思,而是先观察其笔画结构、排列规律、章节划分。
渐渐地,一些极其模糊的“模式”开始浮现。这些信息并非完全无序的堆积,而是存在着多层级、嵌套式的索引结构。某些特定的“编码串行”会反复出现,如同某种“关键词”或“标签”。信息之间的“关联强度”也并非均匀,有些局域的信息簇联系紧密,有些则相对孤立。
他手中摹本容器散发的气息,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当“太初石刻”摹本的法则韵味(那种对基础规则结构的简化勾勒)与周围信息流接触时,某些特定的信息局域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共振”或“指向性加强”。而“万象星图残片”摹本则隐约与信息海洋中某些描述“空间定位参照系”和“大尺度结构分布”的编码片段遥相呼应。
林枫如同一个全盲的探路者,依靠两根触感不同的手杖,在完全陌生的地形上,一点一点地摸索、试探、构建着内心的地图。
这个过程缓慢、艰涩,且消耗巨大。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眉心处甚至隐隐现出一道细密的、因心神过度集中与消耗而产生的“灵纹灼痕”。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发现了巨大宝藏入口,并开始艰难破译其门锁密码的、混合着痛苦与极致兴奋的光芒。
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界舟内的众人,只能看到宗主静止的身影与剧烈波动的气息,每一息等待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林枫的意识,终于“触摸”到了第一个相对完整、且能够被他当前认知框架勉强“解读”的“信息单元”。
那不是具体的知识,更象是一个……“标识”或者说“文明签名”。
一段由极其复杂的多维几何结构与特定规则频率共同构成的“编码图案”,在他的感知中被“勾勒”出来。这段图案本身,似乎就蕴含着该文明对宇宙本质的内核理解:宇宙并非混沌,而是由无数相互关联、彼此嵌套的“灵枢”(可理解为最基础的规则作用节点或信息结构单元)按照某种至高算法编织而成的、动态且自洽的宏大系统。
“元……始……灵……枢……”
四个并非通过语言,而是直接以“概念”形式呈现的“意义”,伴随着那图案,如同烙印,刻入林枫的理解中。这不是名字的发音,而是对其文明内核理念的概括——追寻万物之“元始”,理解并编织万象之“灵枢”。
元始灵枢文明。
一个追求以绝对理性,完全理解并最终掌握宇宙底层法则的超级文明。他们的科技树(或者说“道途”)创建在将一切现象——物质、能量、信息、乃至意识——都还原并统一到“规则”与“信息”的层面进行描述、仿真和干预的基础之上。
随着这个内核“标识”被捕捉和理解,仿佛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更多与之关联的、相对表层或框架性的信息片段,开始在林枫的意识中被“点亮”和“串联”。
他“看”到了关于“星界道宫”的描述(同样是以抽象编码呈现,需他“翻译”理解):这不是宫殿,不是神庙,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研究设施”。它是元始灵枢文明建造的、散布于宇宙各关键“规则节点”的“法则观测与调试站”。
其内核功能,是长期、稳定、高精度地监测所在地及周边广袤星域的“宇宙常量”稳定性、规则背景涨落、基本相互作用力的统一性表现等底层参数。同时,它也具备在高度隔离和可控条件下,进行小范围、低强度的“底层规则实验”的能力,用以验证理论推演,或探索规则操纵的可行路径与边界。
道宫本身,是那个文明技术的巅峰结晶之一。其主体结构由一种被称为“稳态规则结晶”的材料构成(解释了那绝对封闭的暗银球体),能够最大限度地抵御外部规则扰动,维持内部“实验环境”或“观测基准”的绝对纯净与稳定。它内部运行的,是一套复杂到难以想象的“自主规则逻辑系统”,负责执行缺省的观测、记录、分析任务,并在满足特定条件(如合格的访问者携带正确的“密钥”抵达)时,开放部分数据库与交互接口。
而林枫他们之前穿越的“规则回廊”与经历的“三重试炼”,正是这套系统缺省的“访客资格验证协议”。验证的不是血脉,不是力量,而是“认知潜力”、“逻辑能力”、“求知本心”以及对规则的“初步理解与干预倾向”。
这一切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林枫的认知。没有情感喧染,没有道德评判,只有客观到极致的陈述。一个辉煌到难以想象的文明,其终极追求,竟与他自己懵懂中探索的“科学修仙”、与他的“灵枢编织术”理念,在某种程度上高度同构——都是以理性为舟,试图横渡那名为“未知”的法则之海。
然而,在这关于道宫本身与文明理念的信息流中,林枫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断层”与“异常标注”。
许多指向文明主体、更高层级技术细节、尤其是涉及某种“终极项目”的信息局域,都呈现出“访问权限不足”丢失”的标记。更有一些局域,信息编码本身带有一种诡异的“自相矛盾闭环”或“逻辑湮灭黑洞”特性,仿佛记录了某些无法被现有信息框架妥善描述或承载的“事件”。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林枫的心头。
元始灵枢文明,如此辉煌强盛,其造物星界道宫至今仍在某种程度上自主运行……那么,文明的主体,如今何在?这片被称为“星陨海”的、充满了毁灭与规则污染的广袤坟场,又因何而形成?
信息洪流依旧在无声奔涌,而林枫知道,他刚刚触及的,或许只是这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最无关紧要的一角。真正的秘密,那些关于辉煌为何陨落、关于终极实验的真相、关于规则海啸的恐怖……恐怕潜藏在更深、更危险的信息深渊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个意识层面并无呼吸可言),稳了稳几乎要崩散的心神。手中摹本的气息被他更精妙地调控,如同两根更精细的探针,开始尝试向那些带有“异常标记”或“高权限锁定”的信息局域,进行更谨慎、也更危险的试探。
为了获取知识,为了理解毁灭,也为了……印证自身道路前方可能存在的、同一条路上的先行者足迹与……警示碑文。
界舟内,众人看到,一直静止不动的林枫,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斗了一下,嘴角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血。但他闭合的双目眼皮下,眼珠却在剧烈地转动着,仿佛正沉浸于一场无比激烈、无比凶险的梦境。
墨渊的手猛然握紧,骨节发白。苏婉面前的记录仪,捕捉到了球体表面涟漪一次异常的剧烈波动,以及林枫周身规则气息与球体之间,那陡然增强、却又充满紊乱征兆的“交互强度”。
“宗主……”有人低声惊呼,却又立刻捂住嘴。
赵琨全身肌肉紧绷,几乎要冲出去,但想起宗主的严令,又死死钉在原地。
所有人都知道,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或许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