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麓船坞的喧嚣,在持续了近三年后,终于迎来了一种不同的、带着凝重仪式感的节奏。
“青云界舟”那长达四十五丈的银灰色流线型舰体,此刻已完全复盖上最后一层复合灵纹装甲。装甲表面不再是初始的金属原色,而是在多次灵火淬炼与灵纹固化后,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银光泽,偶尔在特定角度光线下,会流转过一抹内敛的幽蓝。船体线条流畅而充满蓄势待发之感,再也看不到任何施工的接口或外露的骨架,浑然一体,仿佛自古便矗立于此的钢铁造物。
船坞穹顶的聚灵大阵调整了输出模式,从供给建造的高能状态,转为均匀而稳定的维持状态。空气中灼热的金属气息与灵胶味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密仪器内部特有的、略带清冷的灵韵馀韵。
最终的地面检验,开始了。
检验并非一次轰轰烈烈的演示,而是一系列漫长、枯燥、却又至关重要的系统化测试。由墨渊、林妙妙领衔,数百名参与建造的炼器堂、理工学院内核弟子组成数十个专项小组,依照一份厚达尺许的《最终检验规程》玉简,对界舟的每一个子系统、每一处关键节点进行反复核查。
动力内核从最低功率逐步提升至满载,记录下每一个跃升阶段的能量输出稳定性、散热效率、灵力回路承载极限。结果显示,优化后的龙纹星金灵枢数组,不仅达到了设计指标,其峰值输出下的稳定持续时间,比预期还高出百分之八。
防护系统接受了仿真攻击。由战备部修士操控的、搭载了测试灵纹的改良型“星梭”法器,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强度(最高仿真金丹后期全力一击)轰击船体特定局域。外部“动态响应灵络”准确激活,被击中的装甲块灵纹瞬间变化,或偏折、或吸收、或分散攻击能量。内部传感器显示,传递到船体骨架的冲击力被削弱了九成七以上。同时,针对规则扰动的专项测试中,船体在仿真“规则胶水区”强度的紊乱环境下,内部内核局域的规则背景波动被“法则稳定内核”成功压制在允许范围的临界值内,虽然功耗比平稳空间高出数倍,但功能达标。
生态循环舱进行了为期七日的封闭运行测试。以“星苔”为基础,搭配改良的抗逆丰灵稻、速生灵雉小型化种群,以及一套精密的水气循环与废物处理灵纹系统,在仿真星海低灵环境并注入微量“蚀法之尘”背景下,成功实现了氧气、水分和基础营养物质的有限度内部循环。虽然远未达到完全自持,但已能显著降低对外界补给的依赖,并为长期航行提供了宝贵的生命保障冗馀。
导航、通信、差分机算力、内部环境维持、各功能区联动……一项项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小问题在所难免:一处生活舱的静音灵纹效率未达最优;某个物资转运信道的自动化机关响应慢了半息;生态舱内一种辅助藻类在特定光频下繁殖过快,挤占了其他物种空间……所有问题都被记录、评估、并大部分在检验期间就得到了现场调整或制定了明确的优化方案。
当最后一组测试数据录入混沌-2型差分机,经过最终比对与推演,灵析板上缓缓浮现出代表总体评估的硕大符文——“甲上”。
综合性能评估:约为“寻道者号”的三点八至四点五倍。尤其在规则抗性、持续作战与生存自持力、内部环境稳定性方面,提升幅度最为显著。
船坞内没有欢呼,只有长久沉默后,一阵如释重负的、低低的叹息声。墨渊看着那“甲上”评级,古板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身旁金铮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林妙妙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嘴角终于扯开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陈晓靠在自己的操作台前,望着窗外那庞然巨物,眼神复杂,既有自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驾驭它驶入未知的凛然。
地面检验通过的次日,界舟迎来了它最后的“负重”。
为期十日的最终物资装载,在庶务殿殿主吴用与副殿主炎烁的统筹下,如同一场精密而沉默的战役。船坞一侧的巨型仓储区闸门全部打开,无数封装好的物资箱,在工程机关兽与牵引灵阵的协作下,如同溪流导入大海,井然有序地通过界舟各个预留的装载口,进入其内部庞大的仓储空间。
物资清单之长,足以让任何旁观者眩晕。其中最内核的几类:
补给类:以“足够五十人高强度活动三年”为基准进行储备。包括提纯压缩的“辟谷丹”等高能量基础丹药;适应不同环境与身体状况的“调息丹”、“清心丹”等专项丹药;大量封装在特质玉盒内、经过保鲜灵纹处理的灵植食材与饮用水浓缩体;以及专门为长期星海航行研发的“抗规则扰动宁神散”和“低灵环境营养补充剂”。
备用与维修类:几乎相当于携带了小半个界舟的“备件库”。从龙纹星金预制板材、特种灵纹基板、内核灵纹回路模块,到差分机备用算核、动力灵枢替换单元、各型灵能感应器、灵能渠道接口……种类数以万计。许多关键备件被封装在注满惰性灵液的防护箱中,以抵御可能的规则侵蚀。
科研与探索类:琳琅满目。高精度物质成分分析仪、多频段规则波动记录仪、灵植组织培养舱、生态样本采集与保存设备、星尘晶簇微观结构观测镜……以及海量的空白记录玉简、灵析板材和特制灵墨。
而所有物资中,最特殊、守卫也最森严的,是两个被多重阵法封印、由林枫亲自施加了“灵枢编织”加固的暗银色金属箱。
其中一个,存放着“太初石刻”的高精度灵韵摹本。并非原物,而是通过混沌-2型差分机与林枫的虚数奇点反复扫描、解析、重构,刻录在特制“法则承载晶板”上的信息复制体。尽可能保留了原石刻的法则韵味与结构信息,以期在星界道宫环境中进行实时对照参悟。
另一个,则是“万象星图残片”已知部分的最详尽拓印与解析合集。不仅包括星图残片本身,还附带了天机院墨衡、璇玑老人提供的大量注释、推演假设,以及青云宗理工学院根据已有航行数据进行的坐标校准与补充。
携带它们,是巨大的机遇,也是潜在的风险。机遇在于,这两件东西很可能与星界道宫有直接关联,是破解其奥秘的关键钥匙。风险在于,它们本身蕴含的高层次法则信息,在靠近道宫时,是否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共鸣或反应?没人知道。但这险,必须冒。
装载工作昼夜不停。界舟内部的仓储管理系统被激活,每个物资箱在入库时都会被扫描、登记、分配唯一的仓储编码和最优存放位置,方便随时调取。船体内部信道中,搬运机关兽与弟子们的身影川流不息,却忙而不乱。
第十日黄昏,最后一批物资——数百箱用于应对极端情况的高阶灵石与一次性的“信息奇点炸弹”小型化设备——被送入舰船最底层的重型保险库。所有装载口缓缓闭合,外部装甲板滑移复位,严丝合缝。
界舟,已满载。静静泊在船坞中,仿佛一头收敛了所有气息、即将跃入深海的巨鲸。
启航前一日,青云峰顶,青云殿前的广场。
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召集全宗弟子。只有接到传讯的宗门内核高层齐聚于此:百花夫人、石坚、玄云真人、刑铁、铁山、林妙妙、吴用、王富贵……以及从星炬港紧急赶回、风尘仆仆的石崮。
林枫站在殿前高阶上,依旧是那身简朴青衫。身后,是即将随他远征的墨渊、陈晓、赵琨、苏婉、花蕊、张雨晴六人,皆神色肃穆。
“明日辰时,界舟启航。”林枫的声音不高,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行目标,星界道宫。归期……未定。”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拂衣袂的细微声响。
“我走之后,宗门诸事,便托付于诸位。”林枫目光扫过留守的每一张面孔,“百花夫人,石坚副宗主,宗门内外,劳烦二位统筹,稳中求进。”
百花夫人与石坚齐齐上前一步,躬身:“谨遵宗主令,必不负所托。”
“玄云长老,传功育人,乃宗门根基,启灵计划关乎未来,不可松懈。”
玄云真人郑重颔首:“宗主放心,老道晓得。”
“刑铁,宗门法度,内外秩序,不容有失。”
刑铁抱拳,声如金铁:“人在,规矩在。”
“铁山,战备部乃宗门筋骨,体修之路,需你继续开拓、镇守。”
铁山重重捶胸,闷声道:“宗主,俺等着您回来检阅!”
林枫又看向林妙妙、周平:“星炬港,是我宗伸向星海之手,亦是界舟归航之锚。运输线不可断,港口建设需持续推进。妙妙统筹,周平协调,石崮在港口主建,你们三人,责任重大。”
两人肃然应诺。
“吴用,庶务后勤,乃一切之基。刘明,‘开源联盟’于中州,当以柔克刚,徐徐图之。”吴用与刘明亦躬身领命。
交代完毕,林枫略一停顿,语气稍缓:“星海远征,虽前景未卜,然宗门根基在此,我心甚安。诸位留守,亦非易事。望诸位同心同德,使我青云宗,无论我是否归来,皆能于这东荒,乃至更广天地间,立得更稳,走得更远。”
说罢,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却隐隐有奇异波动内敛的青色玉简,走向一旁一直沉默观礼、气息温和的青玄真人。
“青玄太上长老。”林枫将玉简递上,“此简之中,封存了我近年来于‘灵枢编织’一道的些许粗浅感悟与未解之惑,留于守拙阁。若……若宗门未来遇有涉及规则层面的极大疑难,或可启之一观,或能提供一丝思路。平时,便作个念想吧。”
青玄真人微微动容,双手接过玉简,感受到其中那迥异于寻常灵力、更贴近某种“道理”本身的微弱波动,喟然一叹:“林枫……此去珍重。此简,我必以性命护之,待你归来,再论其中玄妙。”
林枫点头,不再多言。
仪式简洁得近乎平淡。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词,没有泪洒衣襟的告别,只有一句句沉甸甸的嘱托与承诺。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之下,涌动的信任、责任与无需言说的牵绊。
夜色渐深,众人陆续散去,为明日的启航或留守做最后的准备。
林枫独自立于峰顶,遥望北方星空。身后,庞大的界舟在夜色与船坞灵光映衬下,轮廓依稀可见。
舟已备,货已载,人已齐。只待明日,便解缆启航,驶向那等待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谜题,与隐藏在其后的、或许是希望、或许是深渊的未知真相。
山风凛冽,星垂平野。青云宗内,万家灯火如常,只是许多知晓内情的人,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