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山脉北麓,那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于山谷中的专用船坞,再一次敞开了它宏伟的穹顶。只是这一次,迎接的不是蓄势待发的远征,而是穿越了无尽险阻、载誉而归的旅人。
时值正午,阳光却仿佛无法完全驱散船坞内那种因期待而凝结的肃穆。灵纹灯阵将整个起降平台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除尘法阵运转后特有的清新气息。以林枫为首,百花夫人、石坚、玄云、吴用、刑铁、墨渊、刘明等几乎所有留在宗门的内核高层,尽数肃立于观礼台前。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聚焦在那片被引导灵纹照亮的、深邃的北方天穹。
没有喧哗,甚至少有交谈。只有山风穿过山谷与船坞结构的细微呜咽,以及众人衣袍在灵力微澜下轻轻拂动的声响。
忽然,负责远程监控的弟子声音压抑着激动,通过扩音灵阵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禀宗主!‘寻道者号’已进入东荒!正沿预定归航信道接近!预计半个时辰后抵达!”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林枫负手而立,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空间,先一步看到那艘承载了太多期望与未知的银色舰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清淅。
终于,一个银灰色的光点,出现在了北方天际在线。它起初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点,随即迅速放大,显露出那熟悉而优美的水滴轮廓。阳光照耀下,龙纹星金打造的船体反射出并不刺眼、却内蕴坚韧的金属光泽,尽管表面能看出多处灵光略显黯淡、甚至有些细微的刮擦痕迹,昭示着它曾经历过的艰辛旅途,但它归来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穿越了浩瀚星海后的沉稳与骄傲。
“寻道者号”开始减速,庞大的舰体轻盈而精准地调整着角度,对准了船坞中央的起降灵阵。船尾的主推进灵纹光芒逐渐收敛,转为更加柔和的反推与姿态调整灵光。舰身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那是强大的空间稳定锚与船坞引导阵法协同作用产生的效应。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灵能流转的低沉嗡鸣与气流被排开的低沉呼啸。巨大的舰影缓缓沉降,最终,伴随着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轻微震动,稳稳地落在了起降灵阵的内核局域。
舰体底部与灵阵完美契合,道道流光自接触点蔓延开来,如同根系般将舰船牢牢固定。船坞穹顶边缘,数道柔和的牵引光束落下,辅助舰船完成最后的姿态锁定。
“嗤——”
舰体侧舷靠近尾部的主气密舱门,在内部灵纹驱动下,向一侧平滑滑开。折叠舷梯自动伸展,稳稳搭在平台之上。
一片寂静中,林妙妙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舱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穿“星辉”战甲,只是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角似乎也染上了星海深处难以言喻的“风霜”。她的脸庞清减了些许,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与高度紧张后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离开时更加明亮、沉静,仿佛盛满了星海的深邃与一路的见闻。她站在舷梯顶端,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一道道熟悉而期盼的面孔,最后落在最前方的林枫身上。
无需言语,微微颔首。
紧接着,陈晓、铁山、苏婉、韩静、林小雨……一张张面孔相继出现。每个人的气色都算不上太好,有人眼底带着血丝,有人步伐略显虚浮,那是长期处于低灵、高压环境下的必然痕迹。但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与林妙妙相似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光芒——那是历经艰险、目睹奇迹、承载秘密后,灵魂被淬炼过的光彩。
林枫率先迈步,迎了上去。百花夫人、石坚等人紧随其后。
“辛苦了。”林枫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一位归来者的耳中,平静中蕴含着无需多言的慰借与肯定。
林妙妙率众走下舷梯,在距离林枫数步处停下,郑重一礼:“宗主,幸不辱命。‘寻道者号’全员平安归来。”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淅。
“回来就好。”林枫伸手虚扶,目光扫过众人,将那一张张写满故事的脸庞印入心底,“所有人,先去休整,宗门已备好安神静气的丹药与灵膳。其他事,稍后再议。”
这是体恤,也是命令。探索队员们没有坚持,他们确实已近极限。在韩静的引导下,大部分队员先行离开,前往早已准备好的休养区。只有林妙妙、陈晓、铁山、苏婉四人留了下来,他们是内核,有些事,必须第一时间汇报。
林枫直接领着他们前往青云殿,连同百花夫人等几位内核高层一起开会。
众人落座。林妙妙作为领队,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
她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喧染过程的惊险,只是以最平实、最客观的语言,按照时间顺序,将“寻道者号”此次星海之旅的完整过程,清淅道来。
创建“驿站网络”的步步为营;发现“规则胶水区”的意外与谨慎探索;遭遇“蚀法之尘”的应对与反思;最终,是发现“法则固化残片”的震撼,以及那令人战栗的“回声”信号与后续的奇异脉冲。
当听到“残片表面的刻痕风格与太初石刻明显同源”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墨渊,放在膝上的手也猛地攥紧。当听到“残片自身释放的规则辐射是胶水区紊乱内核”,以及“尝试接近时引发的规则反噬”时,百花夫人、石坚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而当林妙妙描述苏婉从那道转瞬即逝的脉冲中,剥离出疑似“非本界语言符号流”时,整个密室内,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了。
“我们判断,此‘法则固化残片’的科研价值,远超原定目标‘源甲’方向。其不稳定性与蕴含信息的层次,也绝非星海环境所能安全解析。”林妙妙总结道,“故决定中止后续探索,全员护送残片返航。残片已被严密封装,此刻还在‘寻道者号’中。”
她说完,看向陈晓。陈晓立刻补充,详细汇报了关于“驿站网络”运行数据、“胶水区”环境模型、“源甲”方向初步观测结果,以及最重要的——对“残片”初步能量结构与灵纹分析的全部数据成果。苏婉则展示了那份残缺的“符号流”数据,以及差分机初步分析认为其具有“信息编码结构”的推演报告。
随着一份份记录着奇异波形、复杂模型、前所未见能量频谱的数据被投射到密室中央的灵析板上,即使是以墨渊、方寒这等见惯了宗门前沿技术的顶尖人物,也感到一阵阵的心神摇曳。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一角,粗暴、混乱、却又蕴含着令人敬畏的深度。
“石崮与部分工程队员自愿留守‘星炬一号’。”林妙妙最后道,“他提出,希望利用平台基础,尝试设计一个永久性港口的蓝图,为未来更大规模的星海活动做准备。”
汇报结束,密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灵析板上那些冰冷而奇异的数据,在无声地流淌、旋转,诉说着星海深处的秘密。
良久,墨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干涩:“与太初石刻同源……人造物……法则固化……这残片,恐怕真是来自某个……我等难以想象的上古遗存。它蕴含的东西,或许真能触及世界之基。”
百花夫人轻声叹道:“妙妙,你们此番,真是……带回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也带回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问题。”
石坚重重点头:“此物关系重大,必须绝对保密,严加防护。研究之事,也需慎之又慎。”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聆听的林枫。
林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灵析板中央,那块被放大了的、残破刻痕的影象上。他的眼神异常专注,仿佛要穿透那虚幻的光影,直接看到那冰冷实体的深处。他的气息与这方天地交融,此刻更隐隐与灵析板上流转的、来自遥远星海的奇异数据波动,产生着某种极微妙的共鸣。
“即刻起,”林枫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法则固化残片’,列为宗门绝密‘甲上’级,代号‘源初碎片一型’。所有相关数据、记录、参与人员知情范围,按最高条例管控。”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墨渊,方寒,你们二人立刻着手,在高能物理院紧急布置一个高规格的隔离分析场域。场域需能同时容纳‘残片’与‘太初石刻’本体,并能完全屏蔽内外一切能量与信息交换。”
墨渊与方寒神色一凛,立刻领命。同时容纳残片与太初石刻?宗主要进行最直接的对照研究!
“陈晓,苏婉,你们团队将所有原始数据,包括那道‘符号流’,全部移交‘混沌-2型’差分机内核运算数组。我会亲自设置推演优先级与解析方向。”林枫看向风尘仆仆的两人,“你们先回去休息,三日后,需你们参与初步分析。”
“林妙妙,铁山,此次探索任务圆满完成,功勋卓着。具体封赏,待评议后下达。你们也先下去休整,后续星海战略调整,需你们参与拟定。石崮的通信及物资支持,也需要你们协同。”
安排完毕,林枫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灵析板上那令人心悸的数据:“诸位,我们脚下的路,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遥远、更古老。‘寻道者号’带回来的,不仅是一件奇物,更是一把钥匙,一扇门。门后是何景象,尚未可知。但从今日起,我青云宗对无尽星海,对上古之秘,对这天地法则的认知,将步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的话语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落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肃然应诺,心中激荡难平。
很快,在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下,那个承载着“源初碎片一型”的多层隔离箱,被小心翼翼地转运至刚刚布置好的高能物理院分析场域。与此同时,宗门那块被视为至宝的“太初石刻”,也被暂时从后山矿洞研究基地移出,安置在了隔壁的静室中。
两间静室之间,有特制的、可调控的灵纹屏障相连。当屏障调节至特定状态时,两间静室内的场域将产生极其微弱的、可控的耦合,以便在不直接接触的前提下,观察二者可能产生的“共鸣”或“反应”。
而位于理工学院内核的“混沌-2型”差分机,则在全功率运转的嗡鸣声中,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庞大、最复杂、也最意义非凡的一次运算任务——解析星海残片与未知符号流。
林枫没有再回青云峰,他直接进入了差分机所在的内核控制室,亲自坐镇。
接下来的三天,对于青云宗最顶层的少数人而言,是在一种混合着震撼、兴奋与巨大压力的沉默中度过的。
初步分析的结果,如同一个个重磅惊雷,接连在控制室内炸响。
首先被确认的,是“残片”与“太初石刻”无可辩驳的同源性。不仅仅是刻痕风格的相似,在灵韵波动的底层频谱上,在能量结构的某种“基底编码逻辑”上,两者展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太初石刻象是某种“完整法则阐述体系”的一块较大、较为清淅的碎片;而星海残片,则象是同一体系下,另一个用途或部位的、更加残破、混乱、且似乎经历过剧烈冲击与损坏的碎片。
其次,是对“残片”内部那些损坏法则灵纹的推演。尽管损坏严重,信息丢失极多,但差分机结合林枫自身对规则的深刻理解,还是勉强勾勒出了这些灵纹原本可能想要表达或实现的“功能意图”的冰山一角——那似乎是一种尝试将“空间结构”、“能量流转”、“信息编码”三者进行统一描述、甚至统一操控的底层规则框架!其复杂与精妙程度,远远超出了当前修真界对“阵法”、“符录”、“炼器”乃至“功法”的一切认知范畴。那不是单一属性的法则应用,而是试图在更基础的层面,定义“法则”本身如何相互作用、如何构成“现实”的尝试!
至于那段残缺的“符号流”,破译工作则陷入了僵局。缺乏任何参照系,这些符号本身又因严重畸变而难以辨认其原始形态。差分机只能判断其具有高度结构化特征,疑似某种“指令串行”或“数据记录”的片段,但具体含义,如同天书。
然而,仅仅是前两项发现,已经足以让林枫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将自己关在控制室旁的静室内,面前悬浮着太初石刻与星海残片的能量投影模型,两者之间由无数道代表着推演可能性的淡金色灵光线连接、流转。他的意识沉浸在“参数编译器”的感知中,努力去触碰、理解那些来自星海残片的、破碎而狂暴的规则信息。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也极其消耗心神。那些混乱的法则碎片,如同带着剧毒的刀刃,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对规则的认知根基。但林枫的道基“虚数奇点”稳固异常,加之他对太初石刻已有相当理解,如同掌握了一部分“密码本”,使得他能在惊涛骇浪中,勉强稳住一叶扁舟,窥见那深渊之下的冰山一角。
三天后,静室门开。
林枫走了出来,面色比进去时苍白了些许,眼神却更加深邃,仿佛有星云在其中生灭。他没有对任何人详细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推演出了什么。
他只是对等侯在外的百花夫人、石坚、吴用,以及已经恢复大半、奉命前来的林妙妙、陈晓等人,平静地说了两句话:
“第一,星海残片的研究,将是我宗未来百年,甚至更长时间内,最高优先级的内核方向。其意义,关乎大道之本。”
“第二,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关于星海,关于‘源初碎片’,关于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等我出关后,会有决断。”
说完,他便回到了青云峰深处,那处只有他能进入的的静室。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一切气息。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既有对未知发现的激动,也有对宗主闭关意图的猜测,更有对那扇石门后,林枫将基于这次星海归来的惊天发现,做出何等决策的无限期待。
而在更遥远的星海边缘,“星炬一号”平台上,石崮正带着留下的几名工程队员,对着平台结构图和周边虚空扫描图,兴奋地比划着名,勾勒着他心中那个“永久港口”的第一笔蓝图。无尽星海探索的脚步,并未因内核团队的归来而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条轨道上,继续坚定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