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山脉,青云宗。
时间距“寻道者号”驶入北方天际,已过去近两月。对外,青云宗一切如常,北麓生产基地机声隆隆,理工学院内灯火通明,弟子们演武修习,往来匆匆。坊间偶有议论宗主破境炼虚后宗门气象更胜往昔,或谈论百宝阁又推出青云宗一款精巧实用的新式灵能炊具,但无人知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宗门最内核的少数几人,心头始终悬着一块未曾落地的巨石。
信息科学院深处,那间被多重加密与防护阵法笼罩的“深空通信监控主控室”,依旧是全宗保密等级最高的局域之一。副院长李晓芸亲自排班,与数名绝对可靠的内核弟子,每日三班轮值,守在那片大部分时间只有单调背景噪声的灵析板前。
枯燥、希望缈茫,却责任如山。他们监控的,是出发前设置的、仅属于“寻道者号”的几个特殊频段与编码模式。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都可能意味着来自无尽遥远之外的、跨越了无法想象艰险的呼唤。
这一日,正值子夜与黎明交替的沉寂时分。主控室内光线柔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与灵纹流转的细微滋滋声。轮值弟子宋砚强打着精神,目光一遍遍扫过面前数块灵析板上那些复杂却重复的波形图。长时间的专注让人疲惫,但他不敢有丝毫懈迨,每一次眨眼都怕错过那可能转瞬即逝的异常。
忽然,他负责监控的第三号高伶敏度定向接收数组映射灵析板上,一段持续时间极短、强度微弱到几乎与背景噪声完全重合的脉冲波形,极其突兀地闪现了一下,随即又被淹没在杂乱的波动之中。
宋砚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不是常见的空间辐射涟漪,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干扰模式。那脉冲的间隔……依稀有点眼熟。
“李院长!”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音,“三号数组,北偏东深空方向,有异常脉冲!疑似……疑似缺省编码特征!”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神识时刻笼罩整个主控室的李晓芸,已然如轻烟般出现在他身后。这位素来沉稳冷静的信息科学院副院长,此刻眼中也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段已经被自动波形记录灵纹捕捉、并高亮显示出来的微弱脉冲上。手指如飞,亲自在控制台上操作,调出出发前设置的最高保密级“寻道者号特征编码比对库”。
“二次滤波,剔除所有已知自然及人工干扰源频谱!”
“调用差分机辅助节点算力,进行毫息级波形特征提取与容错匹配!”
“激活信号源方向回溯灵纹,与‘无尽星海模型’进行空间相关性验证!”
一连串指令从她口中快速吐出,冷静而清淅。主控室内其他几名弟子也瞬间从昏沉中惊醒,各自扑向自己的控制位,配合操作。气氛骤然紧绷如弓弦,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灵析板上数据疯狂刷新的流光和差分机运转时陡然提升的低沉嗡鸣。
时间在极度专注中失去了意义。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几个呼吸。
终于,主控灵析板中央,代表着“混沌-2型”差分机内核分析结果的淡金色文本,逐行浮现:
【信号特征分析完成。。】
【信号强度评估:极微弱(强度等级:戊下)。。信号发射源估测功率:低于‘寻道者号’主通信数组设计最低标准61。
【信号内容译码(采用高容错协议):】
【综合可信度评级:甲中。判定为‘寻道者号’于极端艰难通信条件下,主动发送之阶段性状态回报。】
静。
主控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几行淡金色的文本,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瞳孔里。
宋砚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眼框瞬间通红。其他几名弟子也个个面色潮红,呼吸粗重。
李晓芸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激动的水光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加坚毅的冷静。
“立刻!”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所有原始波形数据、分析全过程日志、译码结果,进行最高等级加密封装,通过独立灵纹线路,直传青云峰宗主静室、百花夫人、石坚副宗主、墨渊堂主、刘明堂主处!此消息知情范围严格限定于以上名单,严禁任何形式外泄、讨论!”
“通知方寒,即刻起,暂停其他非紧急算力任务,‘混沌-2型’差分机优先资源,全力投入对此次信号的逆向深度解析,以及对‘无尽星海模型’的航迹回溯与精确定位推演!我要知道他们可能的大致位置,以及信号穿越环境的更多细节!”
“主控室即刻起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轮值人员增加一倍,所有出入记录及灵纹操作痕迹永久存盘备查!”
一道道指令清淅明确,瞬间将沉浸在激动中的众人拉回严谨的工作状态。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好消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的开始。信号传回来了,意味着“寻道者号”至少成功抵达了某个预定阶段,并且幸存。但信号的微弱与残缺,也无比真实地揭示了他们所处境地的极端恶劣与凶险。
很快,加密的信息包通过专用灵络,无声地抵达了青云宗几位最高决策者的面前。
…
青云峰,林枫静室。
盘膝而坐、周身气息与虚空隐隐交融的林枫,在信息抵达的瞬间便睁开了双眼。
“状态平安…第一阶段任务达成…平台…立…标确…”
简短的、残缺的文本,在他心湖中荡开涟漪。他那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欣慰。
五年的技术积累,一年半的倾力建造,两个月的忐忑等待……终于,等来了第一声穿越无尽险阻的回应。
他知道,这简单的几个词背后,是林妙妙、陈晓、铁山他们,在无法想象的孤寂与危险中,用智慧、勇气、甚至可能是牺牲换来的成果。“平台立”,意味着他们成功创建了前哨站,拥有了在星海边缘立足的基点。“标确”,意味着他们成功定位了上次的坐标,没有在茫茫星海中迷失。
这第一步,走得比预想中更稳。
但他更清楚,这仅仅是开始。信号的微弱与残缺,说明“寻道者号”的通信能力依然受到了星海环境的严重制约,他们与宗门的联系,脆弱得如同风中之烛。而且,“继续探索”的意图也已表明,他们不会满足于仅仅创建前哨,真正的目标——“星陨海”与“星界道宫”的探寻,才刚刚提上日程。
林枫没有立刻做出任何指示。他重新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虚数奇点”,以炼虚期对规则与信息的独特感知,开始细细“品味”那段原始信号波形中蕴含的、超越常规分析的深层信息。他想“听”出,这信号穿越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法则风沙”;想从中解析出,那片星海边缘的“规则底色”,与东荒到底存在着怎样细微而关键的差异。
…
百花谷,灵植园深处的精舍。
百花夫人正对着一株新培育的、花瓣上流转着七色蕴神灵韵的异种昙花出神。接到加密信息时,她优雅雍容的面容上,先是怔然,随即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璨烂笑容,眼角却有晶莹悄然滑落。她轻轻抚过昙花娇嫩的花瓣,低声自语:“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辛苦了…” 但笑容很快收敛,她取出随身灵讯符,开始快速与石坚、吴用等人联系,安排后续的资源调配与保密事宜,确保宗门在欢欣鼓舞的同时,不乱分毫。
…
北麓,炼器堂内核工坊。
墨渊正与金铮等人,围着一块刚刚完成初次“灵压引导”成型、内部隐约有暗金色龙纹流转的硕大龙纹星金胚料,讨论着下一步的锻造火候。加密信息传入他随身携带的、与内核工坊主控灵纹绑定的特殊接收符中。墨渊古板的脸上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握着测量玉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默了几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玉尺轻轻放在胚料上,转身走向工坊内专属于他的那间布满图纸与计算灵析板的小室。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这位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寻道者号”上的炼器宗师,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这份来自遥远星海的慰借与激励。
…
外事堂,情报分析密室。
刘明正对着一份关于中州天工阁近期异常调集几种稀有空间属性灵材的情报皱眉思索。接到信息后,他先是猛地一拍大腿,低喝一声:“好!” 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但很快,狂喜被惯有的机敏与凝重取代。他迅速将那份天工阁的情报放到一旁,调出了宗门内部保密等级示意图和近期外部势力活动监控汇总。“消息必须绝对封锁…天工阁的动向未必有关,但不能不防…” 他眼神闪铄,开始构思如何利用这个“绝对好消息”提振内部内核士气的同时,进一步加强对外情报筛选与反渗透措施,确保宗门后院不起火,让星海的探索者们没有后顾之忧。
…
这一夜,对青云宗最内核的这几位而言,注定无眠。忧虑稍解,但牵挂更甚;喜悦暗涌,却责任倍增。那束跨越了灰烬走廊、穿透了无尽星海死寂、微弱却顽强的“星火”,不仅带回了平安的消息,更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青云宗这个庞大机体的心脏,让它在面对未来一切挑战时,脉搏跳动得更加沉稳而有力。
星海远征的第一步,终于传来了回响。而宗门之内,深藏于平静之下的齿轮,也因这声回响,开始了新一轮更加精密、坚定的运转。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下一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