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走廊的混沌与死寂,一如既往地吞噬着一切光线、声音与感知。
然而,这一次,“寻道者号”的航迹却与七年前那艘略显青涩的“探索号”截然不同。
舰桥主控室内,光线柔和,各项灵析板上的数据流平稳跳动。林妙妙端坐于指挥位,清冷的面容在仪表微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她的目光偶尔扫过舷窗外那翻滚的、仿佛能吸收一切生机的灰白,眼中却再无七年前初入此地时那份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新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丰富经验与充分准备而产生的、磐石般的冷静。
“惯性导航系统校准正常,与缺省航迹偏差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陈晓的声音从左侧科学台传来,平稳无波。他面前的灵析板上,复杂的数学模型正在实时演化,不断吸收着舰船传感器传回的环境数据,并与舰载差分机中存储的上次穿越记录进行比对、微调。
“船体结构应力指数,绿色安全区,龙纹星金主体对空间涟漪的缓冲效果超出预期百分之十五。”右侧工程台上,石崮粗厚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点过,憨厚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一次的船体,不再是上次那种基于星辰金的“试验品”,而是真正融入了可自我适应缓冲的龙纹星金骨架与仿星尘复合外层,面对灰烬走廊内无处不在的微尺度空间扭曲与能量乱流,显得游刃有馀。
“防护阵法运行稳定,基础能量护盾与空间稳定锚协同良好。规则滤波场实验模块待机中,当前环境未检测到需其介入的强烈规则冲突。”苏婉在通信与探测主管位上报出数据。她面前的灵析板上,代表外部能量环境与空间稳定性的频谱图平稳得近乎单调,与七年前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混乱波形形成鲜明对比。
“全员生理指数正常。”韩静的声音从内部协调频道传来,温和而清淅。生态循环舱内,由林小雨精心照料的第一批耐逆灵植已经开始抽芽,为封闭的金属空间带来一丝鲜活的绿意与灵韵。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照最优预案推进。
铁山抱着双臂,站在林妙妙侧后方的战术站位,气血金丹初期那凝实厚重的气息自然流转,却又完美收敛,不曾干扰舰内精密的灵能环境。他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灰白,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比上次,顺当太多了。上次这时候,咱那宝贝疙瘩(指探索号)已经开始嘎吱响了,赵锟他们还得穿着战甲出去放炮(指定向震荡灵雷)。”
他身后的赵锟闻言,咧了咧嘴,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相似的感慨。七年前那场与空间塌陷的生死搏斗,如今想来依旧惊心动魄。而现在,坐在这艘更坚固、更强大、更智能的“寻道者号”里,穿越同样的险地,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这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基于这些年来无数次仿真推演、技术迭代和针对性训练创建起来的、对自身与装备能力的清淅认知。
“经验、技术、装备,缺一不可。”林妙妙淡淡开口,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但我们不能因此掉以轻心。陈晓,上次标记的高风险‘空间塌陷孕育区’即将进入预警范围。”
“明白。”陈晓迅速调出相关局域的模型,“根据上次数据及这些年来的模型优化,该局域塌陷触发存在约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但能量前兆特征已录入数据库。探测数组已重点监控,一旦出现符合特征的能量攀升与空间曲率畸变,舰载差分机将在零点三息内给出至少三条规避路径。”
他的话音刚落,主控灵析板边缘,一片被标记为淡红色的局域微微亮起,代表能量读数的曲线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上扬。
“侦测到目标局域微弱能量扰动,频谱特征比对……符合度百分之八十七。疑似空间结构预畸变。”负责专项监控的研究员立刻汇报。
“激活自动规避协议一型。”林妙妙指令简洁。
“寻道者号”船体几乎毫无迟滞地微微一倾,主推进灵纹亮度不变,但数个姿态调整灵纹同时点亮,推动着庞大的舰身沿着一条早已计算好的、平滑的弧线,从容不迫地绕开了那片五年前曾让他们险死还生的局域。自始至终,船体甚至没有产生明显的震动。
主控室内一片平静。没有警报尖鸣,没有紧急操作,只有灵析板上那个淡红色标记迅速变暗、远离,最终消失在后方。
“规避完成。能耗增加百分之零点五,航程延误预计十五息。”陈晓汇报。
“记录此次规避数据,补充入高风险局域动态模型库。”林妙妙点头。这种“未卜先知”般的从容规避,正是科学探索追求的极致——将未知的风险,通过经验与数据,转化为可预测、可管理的常规操作。
穿越在继续。依靠着上一次用风险换来的航道数据、更先进的舰船性能、以及队员们更加沉稳的心态与娴熟的配合,“寻道者号”在灰烬走廊中行进的速度,远比上一次更快,也更平稳。那些曾让“探索号”疲于应付的能量乱流、隐蔽裂缝、诡异湍流,如今大多能在其蕴酿阶段便被探测数组捕捉,经由差分机快速演算出最优应对方案,或规避,或以最小代价承受。
时间在高效的航行与持续的监控中流逝。十天之后,舷窗外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那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逐渐变得稀薄,翻滚的“雾墙”开始出现大片的空隙,通过空隙,已经能隐约看到其后那无比深邃、空寂的黑暗。
“接近灰烬走廊出口。各系统进行最后状态核查。”林妙妙的声音在主控室内响起。
很快,各项“良好”的汇报接连传来。
“主推进灵纹数组,状态优良,能耗正常。”
“防护阵法内核,运转稳定,能量储备百分之八十六。”
“维生循环系统,各参数正常,生态舱初代作物生长良好。”
“舰载差分机,各模型运行平稳。”
……
“寻道者号”调整姿态,船首对准前方一片最为开阔的“空隙”,推进灵纹光芒转为深邃而稳定的白金色,速度不减反增,如同一柄淬炼完毕的利剑,带着决然的姿态,刺破了最后那层稀薄的灰白帷幕。
轻微的、不同于在走廊内受到的持续紊乱冲击的震颤传来,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膜。
下一刻,眼前壑然开朗。
熟悉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空寂与黑暗,再一次铺满了整个视野。
无尽的黑暗为背景,其上点缀着遥远、黯淡、仿佛凝固或缓慢漂移的奇异光斑与扭曲阴影。灵力感知中,是近乎归零的稀薄与惰性。空间感知反馈回复杂而无规律的波动,时而凝滞,时而虚浮。远处,那些巨大而朦胧的、疑似破碎陆块或天体残骸的阴影,依旧沉默地悬浮着。
这里,是“无尽星海”的外围。上一次,“探索号”在此驻足,挣扎求生,并最终带回了改变宗门技术走向的“星尘晶簇”与上古残骸碎片。
“寻道者号”缓缓减速,最终悬停在虚空之中。舰体表面流转的白金色灵纹,在这绝对的黑暗背景下,成为唯一稳定而明亮的光源,如同漆黑深海中一盏孤独却坚定的灯火。
主控室内,短暂的寂静。无论是七年前亲历此地的林妙妙、陈晓、石崮、铁山等人,还是首次踏足这片绝地的苏婉、韩静、林小雨等新队员,望着舷窗外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浩瀚与死寂,心中都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敬畏、茫然、兴奋、责任……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探索者的孤独。
“记录:星历参照宗门基准,约七年又一百二十天后,‘寻道者号’成功穿越灰烬走廊,抵达无尽星海外围缺省坐标局域。”林妙妙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激活第一阶段任务:定位上次探索最终坐标,创建永久性观察前哨。”
“是!”
随着指令下达,舰桥内再次忙碌起来。但与之前“探索号”初来乍到时的忙乱与试探不同,这一次的操作,充满了目的性与高效。
“激活高精度空间坐标回溯算法。”陈晓面前的灵析板上,数据流开始加速,“调用舰载数据库存储的上次‘探索号’在此局域停留期间的完整时空锚点数据、惯性导航残差记录、以及最后采集的环境背景辐射频谱特征。”
复杂的数学公式与空间变换模型在差分机的支持下飞速运行。上一次探索,虽然仓促且危机四伏,但陈晓团队秉承着林枫和科学院的严谨作风,记录了海量的原始数据。这些数据在当时或许只是生存的副产品,但在此刻,却成了定位的最可靠路标。
“释放‘信标浮标’集群,标准三角数组,间距五百里。”苏婉同时下令。改良后的浮标从舰体侧方无声滑出,尾部推进灵光微亮,迅速消失在三个方向的黑暗中。它们不仅将构建局域导航与通信网络,其搭载的增强型探测数组,也将协助扫描周边环境,与数据库中的历史环境特征进行匹配。
“主动探测数组全功率扫描,重点比对已知‘物质残骸团’及‘星尘晶簇富集区’特征。”石崮补充道。上一次让他们绝处逢生的残骸与晶簇,其能量特征与质量扰动,是这片空旷局域中最显著的“地标”。
时间在等待与数据比对中一分一秒过去。舰桥内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与偶尔响起的简短数据汇报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
“空间坐标回溯算法初步收敛!”陈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结合浮标网络反馈的实时空间曲率数据与主动探测数组对已知‘地标’的捕捉,已初步锁定一片高度疑似局域,位于当前位置左前下方,距离约八百里。匹配置信度……百分之七十九。”
灵析板中央,浮现出一片相对周围的绝对黑暗略显“绸密”的虚空局域三维投影,一个醒目的绿色光标在其中缓缓闪铄。
“百分之七十九……足够了。”林妙妙果断下令,“‘寻道者号’,转向目标局域,常规推进,速度维持三成。各系统保持警戒,注意观测环境变化。”
庞大的舰体轻盈转身,向着那片绿色光标指示的虚空驶去。
随着距离拉近,主动探测数组传回的数据越来越丰富,与数据库中的历史记录重叠比对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检测到微弱但特征吻合的金属与复杂有机物残留信号……是那个残骸!”
“空间背景辐射频谱特征匹配度持续上升……”
“探测到小范围‘惰化场’强度异常局域,分布模式与上次记录的‘星尘晶簇’富集区相似度极高!”
……
一条条确认信息,让目标局域的真实性不断夯实。
终于,当“寻道者号”抵达绿色光标中心位置,并悬停下来时,主舷窗外,那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左前方约百里处,一个巨大、扭曲、破败的暗影,沉默地悬浮在黑暗中。正是上一次他们发现并从中获取了关键样本的“上古残骸”。它依旧保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模样,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外壳,破口处裸露着奇异的几何结构,深处那点微弱的周期性灵波信号,依旧在顽强地闪铄,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
而在飞船下方稍远的虚空,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局域,在特定频谱的灵波扫描下,却显现出淡淡的、如同星雾般的辉光——那是“星尘晶簇”富集区特有的能量表征。
更远处,那些作为背景的、巨大而朦胧的阴影轮廓,其相对位置与记忆中的方位图也基本吻合。
“坐标确认。”林妙妙的声音清淅地响起,“此处,即为我宗首次深入无尽星海之最终抵达点。各单元,按照‘前哨创建预案’,开始执行。”
“明白!”
庞大的“寻道者号”,如同一位熟练的工程师,开始在这片荒芜的星海边缘,展开一项精密的建造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