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山脉的夜色,并未因白日的喧嚣落幕而恢复往昔的宁静。初筛留下的八千馀名考生,被庶务殿弟子井然有序地引导至规划好的临时休息区。不同于外围的杂乱,这片局域由一排排整齐的标准化石屋构成,虽依旧简陋,却干净整洁,配备了基础的净尘与隔音灵纹,确保了考生们能获得宝贵的休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与紧张的特殊气息。能从那超过十二万的洪流中脱颖而出,站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心性与基础思维上的佼佼者。他们彼此之间少了几分初来时的陌生与躁动,多了几分沉静的审视与隐隐的竞争意识。许多人甚至顾不上休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白日的考核,或是猜测着明日可能面临的挑战。星光与临时照明灵具的光芒交相辉映,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庞。
庶务殿的执事弟子们穿梭其间,分发着由青田李家、云雾茶家、百草赵家等附属家族连夜赶制、提供的灵食包——里面是热腾腾的“丰灵稻”饭团和用低阶灵植熬制的汤羹。这些看似普通的食物,却蕴含着温和的灵气,能有效缓解疲劳,安抚心神。
“多吃些,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更关键的考核。”一位李家的灵植执事,一边分发食物,一边用带着口音的官话温和地叮嘱着年轻的考生们,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这些附属家族的融入与贡献,在此刻显得格外具体而温暖。
庶务殿内,灯火通明。
周平正带着几名精于计算的执事,对着灵析板上初步汇总的八千多份数据报告,进行紧张的核算。
“根据这八千人的基础数据模型,假设最终留下一千二百人,”周平指尖划过一串串流动的数字,“仅是日常修炼、饮食、法袍、基础丹药的灵石消耗,每月预计将比当前增加五成七。这还不包括理工学院各院系可能申请的特殊材料、实验设备损耗,以及‘启灵计划’若取得突破后可能激增的资源须求。”
他转向身旁一位执事:“立刻根据这份预测,草拟一份新的资源配额细化方案,优先级向理工学院和‘启灵计划’倾斜,但必须保障所有弟子的基础用度。明天一早我要看到初稿。”
“是,周执事!”执事领命而去。周平揉了揉眉心,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但眼神却愈发锐利。这种将庞大须求数据化、精确管理的挑战,正是他道途的一部分。
翌日,晨光再次普照。
休息了一夜的八千馀名考生,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在引导弟子的指挥下,他们被重新编组,以百人为单位,带往不同的考核区域——团队实践测试场。
团队实践测试场,位于山脉外围一片依地势开辟的广阔地带。
数十个考核区域被巧妙地利用自然地形隔开,每个局域的环境都独具特色。有的面临一条水流湍急、宽约五丈的溪涧;有的需要跨越一片布满不规则巨石、难以落脚的崎岖坡地;有的则是在一片相对平坦、但土质松软的林间空地。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每个局域中央堆放的材料更为丰富:除了规格统一的坚实木材、轫性极佳的灵藤外,还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天然石块、以及一种由理工学院特制的、内部中空、两端带有卡槽的“标准连接件”(由硬木制成,不含灵纹)。
任务也随之升级,并且明确强调了不依赖灵力。
一位战备部的教习,声如洪钟地宣布规则:“诸位,你们小组的任务是:在两个时辰内,利用场中所有材料,在前方这片局域,建造一座能够稳定通行至少五人的‘越障结构’!”
他指向各自局域内的障碍,“可能是越过这条溪涧,可能是穿过这片乱石坡,也可能是稳固地通过这片软土地!结构形式不限,但必须满足:第一,主体稳固,能承受至少八千斤的反复踩踏与冲击;第二,必须使用到所有种类的材料,并体现出合理的搭配;第三,结构需便于快速搭建与拆卸!”
规则一出,各小组立刻陷入了紧张的讨论。这次任务更复杂,对材料的运用、地形的利用以及结构本身的设计提出了更高要求,且完全排除了依靠灵力取巧的可能,为无灵根考生提供了绝对的公平。
其中一个面临溪涧的小组,成员背景各异。一名出身炼器世家的少年(赵干)看着湍急的水流和堆放的材料,立刻提议:“水流太急,直接架桥难度大!我们应该用石块在下游垒一个临时水坝,减缓水流,再用巨木为梁……”
但他话音未落,另一位身材瘦小、却眼神灵动的少年(钱小乙)就指着那些特制的连接件反驳:“垒水坝太耗时耗力!教习要求快速搭建拆卸!你看这些连接件,中空轻便,还有卡槽!我们完全可以用木材做骨架,大量使用这种连接件快速拼接,搭建一个……一个像‘之’字形的折线桥!避开主流,利用岸边受力,虽然多走几步,但绝对更稳更快!”
“折线桥?闻所未闻!哪有桥是拐着弯走的?”赵干不满。
“试试又何妨?总比浪费时间去垒不一定能成功的坝强!”钱小乙据理力争。他的思路跳出了常规,更注重效率与利用新式工具。
小组内分成了两派。这时,一位名叫韩静的少女,仔细查看了连接件和木材的卡槽接口后,轻声道:“钱师兄的想法很新奇,或许可行。赵师兄的顾虑也有道理,水流冲击确实存在。我们能不能结合一下?在‘之’字形转折的关键节点,用绳索和灵藤将桥体与岸边的大树或巨石固定,增加稳定性?同时,我们可以先做一个小的模型测试一下?”
她的话语温和,却有效地调和了矛盾,并提出了建设性的验证思路。最终,小组采纳了折中方案,韩静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协调与细节优化的角色。钱小乙则兴奋地投入到连接件的组合实验中,展现出对新型结构的极强接受与运用能力。
另一个在乱石坡局域的小组,则展现出了不同的风采。任务开始后,一名叫做孙宇的考生并没有参与具体搭建方法的争论,而是迅速站出来说道:“时间有限,我们先分一下工!力气大的,负责搬运和固定基石;手脚最灵活的,负责处理这些连接件和灵藤编织;观察力好的,负责勘查地形,找到最稳妥的路径和着力点;剩下的人,跟我一起作为主力搭建。我们每完成一段,就立刻测试一段,有问题马上调整!”
他的分工并非完美,却瞬间将一盘散沙凝聚起来,极大地提升了效率。在整个过程中,他不断巡视,协调资源,解决冲突,俨然一位天生的项目管理者。虽然他自己在动手搭建上表现并不突出,但他让整个团队的力量发挥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在一个需要穿越软土地的局域,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农家少年(张远)引起了监督教习的注意。在其他小组还在争论是用木材铺路还是用石块垫脚时,他已经一声不吭地开始行动。他并没有使用那些显眼的木材,而是率先挑选那些大小不一的天然石块,利用其自身重量和型状,相互嵌合,在松软的地面上稳稳地铺出了一条坚实的“石基”。然后,他才将木材铺在石基之上,利用连接件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对材料的特性和土地的承重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搭建出的结构异常稳固,远超其他小组。这份源于生活的实践智慧,令人惊叹。
这些团队协作的场面,被隐藏在环境中的监测灵阵忠实记录。不仅是最终成品的质量与效率,整个过程中的领导力涌现、冲突解决方式、协作效率、创新思维,乃至每个成员在团队中表现出的角色倾向和特质,都化为了详实的数据,导入信息科学院,成为后续个案面试和审议的重要依据。
团队测试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结束的钟声敲响时,八千馀名考生已是汗流浃背,但眼神却更加明亮。他们亲身经历了协作、争论、妥协与创造的完整过程,无论结果如何,这本身已是一次宝贵的成长。
下午,真正的深度挖掘——个案面试,正式开始。
能够被邀请前来进行个案面试的,都是在初筛“多维潜质测评”和上午团队测试中综合表现突出,或展现出某种特殊特质的考生。面试地点设在一片临时开辟的静室区,环境清幽,由各堂口、院系的骨干负责。
属于炼器堂的静室内,堂主墨渊面沉如水,看着眼前的少年——正是团队测试中展现出对结构有惊人直觉的张远。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结构复杂、由数十个木质零件咬合而成的“千机锁”推到张远面前。这锁具并非法器,却蕴含了极其精妙的物理结构。
“打开它。”墨渊言简意赅。
张远没有多馀动作,拿起千机锁,粗糙的手指抚过锁身,眼神专注。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试图查找明显的机关,而是轻轻摇晃,侧耳倾听内部机簧细微的声响,同时手指在锁体不同位置施加极其微小的压力。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手指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在几个看似无关的位置或按或挑或旋,动作看似笨拙,却精准无比。
“咔、咔、咔……”一连串清脆的机括声响起,复杂的千机锁在他手中如同盛开的花朵般,层层分解开来,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
墨渊古板的脸上肌肉微动。这小子,对物质结构的感知和力道的掌控,简直是一种天赋!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逻辑推理,完全凭借直觉就找到了最关键的内核机括!
“若让你造一把更难的锁,你会如何做?”墨渊压下心中波澜追问。
张远挠了挠头,憨厚地说:“俺……俺觉得,可以在里面加几个假的卡子,声音听起来象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者……把几个关键的地方做得看起来一样,但其实用力的方向反过来?”他的想法朴实,却直指混肴视听与逆向思维的精髓,让墨渊眼中首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属于丹草堂的静室内,堂主叶苓面对的,是一位在初筛情境问答中表现出对生命现象有特殊感知的少女林小雨。
叶苓没有问高深的丹理,只是拿出两盆看起来生机盎然的“宁神草”。
“看看这两盆草,可有不同?”
林小雨小心翼翼地靠近,没有用手触摸,只是静静地观察,甚至微微闭眼感受。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指着左边那盆:“叶堂主,这一盆……好象更‘开心’一些?叶子舒展得更开,颜色也更鲜亮。右边这盆,虽然看起来也没问题,但总觉得有点……‘没精神’。”
叶苓心中暗惊。这两盆宁神草,一盆是生长在优化聚灵阵边缘的优等品,另一盆则是内核区的次品(因争夺灵气不及同伴),其差异极其细微,寻常丹师需借助仪器才能分辨。而这林小雨,仅凭观察和模糊的感知,竟能准确判断出其生机活力的微小差别!这份对生命能量的天然亲和力,堪称异禀!
“若让你照顾它们,你会怎么做?”叶苓柔声问。
林小雨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会把‘没精神’的那盆搬到窗户边阳光更好的地方,每天跟它说说话?我感觉植物也是喜欢被关心的……”她的回答带着少女的纯真,却暗合了生物院正在研究的“灵植情绪关联”领域的边缘,让叶苓看到了巨大的培养潜力。
属于理工学院的静室内,林妙妙和陈晓共同面试那位数理逻辑天赋惊人的陆明。
陈晓直接抛出了几个需要运用复杂空间想象和逻辑链条的模型问题。陆明起初稍显拘谨,但一旦进入推演状态,眼神立刻变得专注而锐利,心算速度极快,甚至能发现陈晓某个问题条件中一个极其隐晦的、可能导致多解的漏洞。
林妙妙则更关注其思维模式与应用潜力。“若有一个庞大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型状、大小的货物,需要随时快速找到任意一件,你会如何设计存放和查找的方法?”
陆明沉吟片刻,条理清淅地回答:“可以先按货物的大类、型状或重量分区,给每个局域编号。然后在每个局域内,再制定更细的规则,比如按入库时间顺序排列,或者给每件货物一个唯一的编号,记录下它所在的具体位置……最好能有一个总帐本,随时更新。”他的思路已然具备了初步的“数据库”与“索引”思维,虽然用语朴素,但概念先进。
陈晓强忍着激动,和林妙妙交换了一个眼神,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此子必入数院”的肯定。
青云殿内。
林枫并未亲临任何一个面试现场,但他的“数据感知”却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着整个复试局域。在他的“视野”中,那八千馀名考生化为了八千多个闪铄着不同强度、不同色彩数据流的个体。
他“看”到韩静在团队中那柔和却有效的协调数据流;“看”到孙宇高效管理带来的团队效能提升光环;“看”到张远拆解千机锁时那精准到极致的物质结构共鸣频谱;“看”到林小雨感知灵植时那独特的、与生命韵律同步的波动;“看”到陆明推演数理问题时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纯粹高效的思维轨迹……
他也“看”到了一些在压力下心性数据剧烈波动的不稳定迹象;看到了一些面对深度提问时思维僵化、只能重复既有知识者的贫乏数据流。
所有这些,都与他案头那份由招新委员会初步整理的《复试突出才俊分析报告》相互印证。
心念微动间,他的几缕神念跨越空间,落在了几名他特别关注的考生心神之中。
对张远,是一道关于“何为稳固”的意念;对林小雨,是一丝关于“生命韵律”的引导;对陆明,则是一个更为精妙的数理谜题的雏形……这并非直接传授,而是如同投石入湖,激起他们自身思维的涟漪,观察其反应,进行最深层次的潜质探测。
当晚,招新委员会再次齐聚议事偏殿。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灵析板上,最终进入审议范围的一千二百个名字熠熠生辉,每个名字后面都附着厚厚的数据报告和面试评语。
审议的内核,在于权衡。
玄云真人主持,各方争论激烈。
墨渊指着张远的数据,语气罕见地激动:“此子于物质结构一道,有近乎‘道感’之天赋,乃我炼器堂不世出的奇才!必须入我堂!”
叶苓则力主林小雨:“此女对生命灵韵感知之敏锐,百年难遇,是深化灵植、丹药研究的内核苗子,丹草堂势在必得!”
林妙妙和陈晓则为了陆明几乎要联手“对抗”其他堂口:“陆明之数理天赋,乃理工学院根基所在,未来算法优化、模型推演皆系于此等人才,理当入数院!”
对于韩静、孙宇这类管理协调型人才,吴用则据理力争,强调宗门高效运转对此类弟子的迫切须求。
甚至战备部铁山,也看中了几个在团队测试中展现出极佳身体素质和战术直觉的苗子。
争论的焦点,还在于那些某项突出但其他方面平平,或心性数据存在微小遐疵的考生。是坚持全才,还是允许偏才?是严格剔除任何潜在风险,还是给予一定的成长包容?
数据提供了客观依据,但最终的决策,仍需这些领域专家凭借经验与直觉进行判断。一场场激烈的辩论,一次次数据的重新审视,名单上的名字也在不断微调。
就在高层审议的同时。
王富贵指挥着商务司的人,正在与几名在团队测试中表现出一定组织、沟通能力,但在个体深度思维或修炼潜质上略有不足的考生进行接触。
“几位小友不必灰心。”王富贵笑容可鞠,“青云宗海纳百川,并非只有修炼与钻研两条路。我看几位在协调、交际上颇有天分,正合我商务司用人之需。若有意,可添加我司成为外围弟子,负责一些局域连络、市场拓展事务,待遇优厚,亦可积累阅历。”他再次展现了商业角度的敏锐,为宗门吸纳着不同类型的人才。
当夜深人静,最终的名单终于敲定。
一千二百人。
这个数字,凝聚了招新委员会无数的心血与权衡。他们或许并非每一项都完美,但都在心性、思维、实践或特定天赋上,展现出了与科学修仙之道高度契合的潜质,成为了青云宗新一代的预备弟子。
翌日,当初阳升起,这一千二百名经过层层筛选的幸运儿,将正式踏入碎星山脉,开启他们全新的道途。而青云宗的未来,也因这批新鲜血液的注入,展开了更加波澜壮阔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