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殿质询会的风波,如同一场凌厉的秋雨,洗去了表面的浮尘,也让天机院内部的格局悄然生变。守明长老一系因徐干之事及与幽冥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声望大损,势力被璇玑院首借机大力裁撤、约束,行事不得不愈发收敛。
这一日,林枫接到璇玑院首以私人名义发出的邀请,前往位于“万象星图”正下方、仅有内核长老方能踏足的 “观星台” 。此台并非实体建筑,而是一片悬浮于虚无中的巨大圆形平台,平台由某种能吸收星光、自行发光的“星辰玉” 铺就,四周并无栏杆,脚下便是深邃的、缓缓旋转的星图虚影,置身其上,仿佛漫步于宇宙星空,令人心生渺小与敬畏。
此刻,观星台上已有四人。除了主持此次小聚的璇玑院首,还有两位林枫未曾正式照面的天机院化神期长老。
一位身着朴素麻衣,手持一柄看似寻常的“量天尺”(实则是一件推演法宝),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洞悉世事的瑞智,乃是主管天机院典籍传承与历史考据的玄鉴长老,修为化神初期,属于中立派。
另一位则身着赤红法袍,须发皆张,周身隐隐有灼热的气息流转,仿佛体内蕴藏着一座火山,乃是主管炼器与地火灵脉的烈阳长老,修为亦是化神初期,性格刚直,素来对守明那套做派不以为然,算是革新派的坚定支持者。
加之璇玑院首(化神后期或炼虚),这便是三位天机院的化神修士!如此阵容,只为与林枫进行一次非正式论道,足见天机院对林枫及其背后理念的重视程度,已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林小友来了,请坐。”璇玑院首微微一笑,指了指平台中央几个随意放置的“星辰玉蒲团” 。这些蒲团能助人宁心静气,更好地感应星图道韵。
林枫从容见礼,在空着的蒲团上坐下,神色平静,并无丝毫拘谨。
“林小友,”玄鉴长老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日前万象殿内,小友一番作为,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手‘灵识幻境复现’之术,近乎于截取时空片段,闻所未闻。不知小友所修之道,内核为何?”他问得直接,却也带着纯粹学术探究的意味。
烈阳长老也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枫,显然对此也极为好奇。
林枫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他略一沉吟,并未藏私,坦然道:“晚辈之道,源于‘格物致知’四字。”
“格物致知?”烈阳长老浓眉一挑,“此言出自凡俗儒家典籍,意指探究事物原理而获得智慧。然,修仙之道,玄之又玄,重在感悟天地,契合大道,岂是‘格物’二字所能函盖?”他语气中带着质疑,却也并非恶意,更象是理念的碰撞。
“烈阳长老所言甚是,传统修仙,确重感悟。”林枫不疾不徐地回应,“然,天地万物,无论灵气运转、法则显化、乃至生灵修行,其背后,是否皆有其内在的、可被认知、可被描述的‘规律’或‘道理’?”
他目光扫过三位化神,继续道:“灵气为何能被人吸纳炼化?不同属性的灵气为何能产生不同的法术效果?阵法为何能引动天地之力?修士为何能突破寿元限制?这一切,在晚辈看来,并非全然不可知的‘玄妙’,而是蕴含着一套复杂却有序的‘自然法则’。”
“我青云宗所求,便是尝试以理性思维、实证方法,去观察、测量、分析、归纳这些法则,理解其运作的机理。此即为‘格物’。”林枫的声音清淅而坚定,“而‘致知’,便是通过这番‘格物’的过程,不断加深对天地、对大道本质的认知,并以此认知,反过来优化修行、创造术法、炼制法器,乃至……探索生命的终极奥秘。”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观点:“譬如,晚辈以为,所谓的‘天地法则’,或许并非一成不变、只能被动遵循的‘铁律’。它更象是一种……高度复杂的、底层的基础‘代码’或‘协议’。若能理解其语法与结构,未必不能在一定范围内,对其进行‘调整’、‘编译’,乃至创造出符合自身须求的、新的‘规则片段’。”
“编译规则?!”烈阳长老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狂妄!天地法则,乃大道显化,亘古不变,岂是人力所能篡改?!”
便是玄鉴长老和璇玑院首,眼中也露出了极度震惊与深思的神色。这个观点,已然触及了修仙界最根本的认知!
“并非篡改大道根本。”林枫解释道,“如同凡人无法改变水往低处流的本性,但可以修建水渠,引导水流向所需之处。晚辈所言‘编译’,更近似于此。是在深刻理解局部法则的基础上,利用其固有的‘灵活性’或‘接口’,进行临时的、小范围的、服务于特定目的的‘重定向’或‘再组合’。”
他抬手,指尖灵光流转,并非施展法术,而是在空中勾勒出几个极其复杂、仿佛蕴含至理的能量结构模型——这是他基于对太初石刻和自身“法则编译”经验,简化出的理论演示模型。
“看此处能量节点的共振频率,若将其与另一处空间褶皱的波动进行耦合,再辅以特定的信息流进行‘编码’引导……”他一边演示,一边以严谨的逻辑阐述着其背后的“原理”,虽然很多细节涉及他的内核机密无法透露,但那种基于数理推演和能量结构分析的思维方式,却清淅地展现在三位化神面前。
守明长老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观星台边缘,他听着林枫的论述,脸色阴沉如水,忍不住冷声插言:“荒谬绝伦!大道至简,唯在心悟!将此等无上玄妙,以如此……如此匠气的方式剖析、拆解,简直是亵读!尔等东荒之术,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根基浅薄,终非正道!”
林枫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守明长老认为‘格物致知’是奇技淫巧,那么请问,天机院万年传承,钻研机关傀儡、推演算理,解析阵法符录,难道不也是在以自身的方式‘格物’,以求‘致知’吗?只不过,天机院更侧重于‘物’之巧,而我青云宗,试图探寻‘物’与‘法’之后,更本质的‘理’。”
他再次将对方的路径与自己的路径,置于“探寻大道”的统一框架下,让守明长老的指责显得苍白无力。
“至于根基浅薄……”林枫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我宗弟子陈晓,于算理一道,可能及贵院精英?苏婉于阵法结构优化,可有所长?铁山于炼体实战,可能护得宗门周全?若此皆为浅薄,不知何谓深厚?”
他以事实说话,将守明长老驳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白,最终冷哼一声,拂袖不再言语,但眼中那积郁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玄鉴长老抚须沉吟良久,缓缓道:“林小友之论,虽惊世骇俗,然……细思之下,却别开生面,蕴含至理。若天地法则真如小友所言,有其内在‘纹理’与‘结构’,那我等修士,或许确实可以不再仅仅是被动的‘感悟者’与‘用户’……”他眼中闪铄着兴奋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
烈阳长老虽然依旧觉得林枫的想法太过大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纯粹理性、探究本质的思路,对他炼器时理解材料特性、优化灵纹耦合,有着极大的启发。“或许……在炼制某些特殊法器时,确实可以尝试更深入地‘理解’而非仅仅‘感受’材料的特性……”他喃喃自语。
璇玑院首始终含笑倾听,此时方才开口:“大道三千,皆可证道。林小友之道,另辟蹊径,直指本源,令人赞叹。或许,这正是未来修仙界演变的一条重要路径。”
他话锋一转,指向脚下那浩瀚无垠的“万象星图”:“此星图,乃我天机院立院之基,蕴含周天星辰运转之妙,包罗万象信息,亦可视为天地法则的一种宏观显化。林小友既有‘编译’之志,不妨借此星图,印证所学?”
林枫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璇玑院首给予的机缘,也是考验。他郑重拱手:“多谢院首。”
他不再多言,闭上双目,将心神沉入自身紫府。
三寸高的信息元婴静静悬浮,内部“超算内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林枫放开神识,并非强行探查星图奥秘,而是以一种“聆听”与“解析”的姿态,去感受那星图中蕴含的、如同宇宙背景噪音般浩瀚磅礴的信息流与法则韵律。
刹那间,他仿佛置身于信息的海洋!无数星辰生灭、能量流转、空间扭曲、时间涟漪……的轨迹与数据,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感知。这并非具体的知识传承,而是更本质的、关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数据”!
他的“信息元婴”光芒大放,“超算内核”全力开动,疯狂地处理、分析、吸收着这些信息。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关于“太初石刻”的那些复杂纹路,也自发地活跃起来,与星图中某些细微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法则波动,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果然!”林枫心中巨震。太初石刻与这万象星图,在底层法则的“编码方式”或“数学结构”上,存在着某种同源性!这绝非巧合!关于“星界道宫”的推测,可能性极大!
在这种共鸣与海量信息的冲击下,林枫对中州更厚重法则的适应速度骤然加快,对“化神”之境的本质,也有了更清淅的认知。
传统化神,是神魂与元婴融入天地法则,成为法则的一部分,借此获得更大权限。
而他的路,是以“信息元婴”和“超算内核”为基础,在紫府内,构建一个完全由自身理解、自身编译的法则所主导的 “虚拟界域” !这个界域,将是他独有的“道”,是他对天地法则进行“再编译”的试验场和成果体现!
“虚拟界域”的雏形,开始在信息元婴深处蕴酿、构建!那层困扰无数元婴修士的化神壁垒,在他面前,变得清淅可见,甚至……触手可及!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是元婴圆满,但那冰冷的秩序感中,多了一种仿佛能包容、解析万物的浩瀚意蕴。
璇玑院首、玄鉴、烈阳三位化神修士同时动容,他们清淅地感觉到,林枫似乎在与星图的交流中,触摸到了某个关键的瓶颈,其道韵正在发生某种本质性的蜕变!
守明长老的感受最为强烈,他死死盯着林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与骇然。此子,竟真能借星图悟道?!若让他突破化神,以其诡异之道,日后还了得?!
论道持续了整整一日。
当林枫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数据流转的景象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平静。他起身,对三位化神长老郑重一礼:“多谢三位前辈指点,多谢院首借星图相助,晚辈获益良多,已明前路。”
璇玑院首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看来林小友已寻得自身化神之机。既如此,老夫便再助你一臂之力。观星台侧殿,有一处‘星辰静室’,乃借助星图之力开辟,内蕴精纯星辉与安宁道韵,最宜闭关冲关。小友可愿在此闭关?”
这是天大的善意与支持!在天机院内核之地,借助其至宝“万象星图”的力量闭关,安全性与成功率都将大幅提升。
林枫深深看了璇玑院首一眼,再次躬身:“院首厚谊,林枫铭记。躬敬不如从命。”
…
消息很快传回青云宗驻地。林枫将在观星台星辰静室闭关,正式冲击化神期!
众人既感振奋,又知责任重大。宗主闭关期间,驻地安危、对外交涉、内部运转,皆需有人统筹。
林妙妙 当仁不让,全面接管了驻地防御与情报系统。她坐镇中枢,通过苏婉进一步优化后的内部灵讯网络,调度着一切。网络采用了动态加密与多路径冗馀,安全性极高。在她缜密的监控下,数波来自不明方向、试图窥探驻地内部虚实的隐秘神识,皆被网络屏障拦截、标记,无功而返。她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确保着大后方的稳定。
周平 则迎来了一个喜悦的“烦恼”。百宝阁总阁长老金万象,派人送来了协议中一份列明了中州各地对青云宗丹药法器初步须求反馈的玉简。周平立刻忙碌起来,开始精密规划,如何利用之前的定金,在宗主出关前,最大限度地提升代表团整体实力,并采购一些东荒稀缺、中州特有的基础灵材和知识典籍。
墨渊 更加沉浸在对于幽冥道法器碎片的研究中,试图从中找出炼制克制性法器的关键。
石崮 则在荀长老的项目组里干得热火朝天,他那朴素的结构直觉,再次帮项目组解决了一个“破阵机关兽”关节承重的难题,赢得了更多尊重。
叶苓 的“灵韵版”丹药开始了小批量试制,准备用于更深度的效果验证。
所有人都知道,宗主此次闭关,意义非凡。一旦成功,青云宗将真正拥有在中州立足的顶尖力量,整个宗门的命运,都将随之改变。
星辰静室内,林枫已封闭六识,周身被浓郁的星辉包裹,气息彻底内敛。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入紫府,投入到那构建独属于自身的“虚拟界域”,冲击科学化神的宏大工程之中。
风暴在即,万象山却显得异常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正在蕴酿着一场足以改变许多东西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