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院与青云宗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消息,如同在万象山这片本就暗流涌动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另一场由青云宗年轻弟子引发的技术风暴,又在机关堂的某个角落悄然蕴酿。
石崮自那日被机关堂的 荀长老 邀请参与那个“非内核项目”后,便如同找到了归宿,几乎整日泡在那处位于山腹深处、守卫相对宽松的工坊内。项目的内容,是改进一种名为 “裂地犀” 的大型工程机关兽,其主要用于在复杂地质环境下开凿隧道、搬运巨岩。问题出在“裂地犀”那对无坚不摧的巨型撞角之上。
这对撞角的内核材料,并非寻常灵金,而是一种从天外陨铁中提炼出的、蕴含着极强穿透与破法属性的特殊金属—— “破法玄铁” 。然而,这种“破法玄铁”在天然形成时,往往会伴生一种极其棘手的东西—— “蚀灵煞金”。
这种“蚀灵煞金”并非独立矿物,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以极其微小的颗粒状杂质,均匀分布在“破法玄铁”的内部。平时并无大碍,可一旦机关兽全力运转,灵力高速流经撞角灵纹时,“蚀灵煞金”便会受到激发,散发出一种无形无质、却能 侵蚀、污染甚至扭曲 附近灵纹结构的 “蚀灵煞气”!
这使得“裂地犀”的撞角成为了一个消耗品,高强度使用一段时间后,其内部的内核灵纹便会受损,导致威力下降,甚至灵能反噬,需要频繁更换或耗费巨大代价修复,严重制约了这种强力工程机关的实用性与成本控制。
天机院此前尝试过多种方法:用更坚固的灵纹包裹、布置微型净化阵法、甚至尝试用神识之力强行压制煞气……效果皆不理想,不是成本太高,就是治标不治本,或者影响了撞角本身的破法性能。
荀长老及其团队对此一筹莫展,他邀请石崮,本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看看这个对结构有着奇特直觉的东荒小子,是否能带来些不一样的思路。
石崮到了工坊,也不多话,依旧是那副憨厚朴实的样子。他没有先去研究那些复杂的灵纹图纸,而是围着那对巨大的、散发着冰冷与不祥气息的撞角原型,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过冰冷的金属表面,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拿起工坊里最普通的工具,开始吭哧吭哧地帮忙搬运测试用的沉重构件,拆卸、安装一些简单的结构。在干活的过程中,他仔细观察着撞角与机关兽主体连接的部位,看着那因为煞气侵蚀而微微变色的灵纹基座,眉头越皱越紧。
几天后,在一次项目讨论会上,当荀长老等人再次为煞气侵蚀问题讨论时,石崮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荀长老,俺……俺有个想法,不知道成不成。”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外来小子身上。
石崮有些紧张,搓着手,努力组织着语言:“俺觉着,那煞气就象……象水汽,无孔不入。咱老想着在外面堵它,或者把它弄没,挺难的。能不能……能不能在它和灵纹中间,隔一层东西?”
“隔一层?”一位天机院弟子疑惑道,“用什么隔?寻常材料要么挡不住煞气,要么会影响灵力传导。”
“用……用‘蜂窝’。”石崮说道,这是他最熟悉的结构。他拿起炭笔,在地上画了起来,依旧是那歪歪扭扭却直指内核的草图。“俺不是说实心的隔板。俺是说,做一层很薄的、有很多很多小格子的‘蜂窝结构层’,就贴在灵纹和玄铁中间。”
他指着草图解释:“这层‘蜂窝’,用的材料,得是那种……嗯,不怎么传灵,但特别结实、特别密实,不怕煞气啃的。” 他想到了青云宗研究过的一些对异种能量耐受性较好的惰性基础灵材。
“这层格子本身不咋传导灵力,不影响主灵纹工作。但它上面,俺们可以钻出无数个比头发丝还细的小孔,只让纯净的灵力能过去,那些煞气……它们个头大,或者‘性子’不一样,就被这些小孔卡在外面,过不去!” 他描述的原理,隐约触及了微观层面的过滤与筛选思想。
“而且,”石崮补充道,这是他基于自身实践经验的直觉,“这层‘蜂窝’本身很结实,还能帮着分担一些撞角受力时的劲儿,让灵纹更安稳。就算有极少煞气钻过去了,也是先碰到这层‘蜂窝’,一时半会儿伤不到里面的灵纹。”
这便是石崮提出的 “蜂窝结构隔离层” 初步设想!一个基于微观结构过滤与物理隔离的、完全不同于天机院传统思路的解决方案!
工坊内一片寂静。荀长老死死盯着地上那简陋的草图,眼中精光爆闪!他作为机关堂长老,经验丰富,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设想背后蕴含的可能性!这不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巧妙的疏导与隔离!虽然细节有待完善,材料需要查找,但这方向……前所未有!
“妙!妙啊!”荀长老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斗,“石小友,此思路上佳!虽看似质朴,却直指要害!微观孔洞筛选……结构分担应力……好!好啊!”
他立刻召集团队,以此设想为基础,开始进行理论推演和初步的材料筛选试验。结果令人振奋,虽然找到完全符合要求的惰性、高强、且易于加工成微孔蜂窝结构的材料仍需时间,但理论模型显示,此方案极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蚀灵煞金”的侵蚀问题!
石崮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得到了最直接的验证。 他虽不善言辞,但那源自实践的结构直觉与解决问题的朴素智慧,赢得了荀长老及其团队成员的由衷敬佩。他在天机院机关堂内部,这个小小的项目组里,名气悄然传开。
…
消息自然传到了墨渊和林枫耳中。
“蚀灵煞金?”墨渊目光一凝,“此物特性,与千锻宗‘庚金矿脉’中伴生的煞气,何其相似!” 都是侵蚀灵纹,损害神魂,极难处理。
庚金煞气的关联 被确认,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青云宗一直在查找解决千锻宗困境的方法,若能借助天机院这个相对‘安全’的项目,摸清“煞金”的特性并找到克制之法,那意义将无比重大。
林枫当即指示,由墨渊牵头,林妙妙的信息科学院提供支持,正式在宗门内部立项,激活对“庚金/煞金”特性的深度研究,并尝试将石崮的“蜂窝结构隔离”思想,与青云宗在材料复合、灵纹封装方面的技术结合,查找更优的解决方案。
…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石崮在机关堂的出色表现,尤其是他提出的那种迥异于天机院传统、却又行之有效的“奇特”结构思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其中不乏别有用心的目光。
怀璧其罪。开始有天机院弟子,甚至是某些低阶执事,看似无意地接近石崮,或旁敲侧击,或直接询问,试图打听他这些“独特”结构知识的来源,是否来自某种不为人知的古老传承,或者青云宗内部有什么特殊的培养方法。石崮牢记宗门教悔,对外只说是自己平时喜欢瞎琢磨,干活时悟出来的,将一切都归功于自身的“实践力”,守口如瓶。
这股暗流,与因合作协议而激化的派系矛盾交织在一起,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
这一日,在万象山一处对外开放的、供弟子们交流论道的“百艺园”内,一场小型的算理研讨会正在举行。陈晓、苏婉、方寒等人也应邀在场旁听。
会上,一名身着华服、神色倨傲、修为在筑基中期的年轻弟子(乃是保守派 守明长老 的一名亲传徒孙,名为 孙乾),在阐述完一个传统的阵法推演问题后,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扫向青云宗众人所在的方向,朗声道:
“近日闻听,有东荒道友,携异术而来,与我天机院定立合作。其所倡‘拓扑’、‘算法’,还有那所谓的‘标准化’理念,看似新奇,然则根基不明,传承莫测。”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优越感:“修仙之道,贵在传承有序,根基扎实。未知其源,不明其理之技,贸然引入,岂非如同空中楼阁,隐患无穷?若其技术本身存有未知缺陷,或是源于某些……嗯,不甚光彩的途径,岂不沾污我天机院万载清誉,甚至可能危及用户的道基安全?”
这便是 公开质疑青云宗技术的“正统性”与“安全性” !言辞犀利,扣的帽子极大!
会场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青云宗几人身上。
孙乾见效果达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直接锁定在安静坐在角落、似乎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陈晓身上,挑衅道:“久闻东荒青云宗陈晓道友,算力超群,于‘万象演灵台’上大放异彩。在下不才,钻研‘周天星衍术’多年,于算理一道亦有几分心得。不知陈道友可敢与我当场论道,以正视听,也让诸位同道看看,贵宗之术,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其表?”
冲突爆发!保守派终于按捺不住,选择在公开场合,以最直接的方式,向青云宗发难,意图通过打压其最耀眼的代表人物陈晓,来打击青云宗的声望,阻挠合作的推进!
…
与此同时,在青云宗驻地。
成功晋升金丹的 叶苓,并未沉浸在喜悦中,而是立刻投入了新的研究。她利用天机院“百草天园”提供的几种中州特有清心、解毒类灵植,结合青云宗的丹药化学分析技术,成功 改良出了“清灵化毒散”的简化中州版。新药方成本更低,更适应中州修士的体质和本地灵植药性,对化解常见的丹毒、瘴气之毒效果良好,已在代表团内部试用,反响不错。这为青云宗丹药未来打入中州市场,又增添了一枚重要的砝码。
…
“百艺园”内,面对孙干的公然挑衅与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陈晓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专注于抽象世界的眼眸中,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丝毫紧张,只有一种面对一道复杂算题时的纯粹与专注。
他看向孙乾,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遍全场:
“可。你要论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