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角落里,苏明看到一群人气鼓鼓地围在一起,与一名工役处的小吏争执。
“凭什么他们能分到靠近水井的棚子?我们就得在最边上?这地势低,一下雨肯定淹!”一个膀大腰圆、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嚷嚷着,他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面色不善的青壮,看样子象是一伙的,似乎以前是某个地方的护院或者私兵头目,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煞气。
那小吏是个年轻人,面对这群凶悍之徒,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这是按登记批量和家庭情况分配的!你们是最后一批登记的,而且你们登记的‘特长’是‘护卫’,目前安置区以建设为主,用不上…”
“放屁!”刀疤脸啐了一口,“老子们有力气!凭什么那些只会种地的泥腿子能分好地方?我看你就是瞧不起我们!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破摊子!”他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苏明走了过去。骆明立刻喝道:“丞相大人在此,休得无礼!”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目光都聚焦到苏明身上。那刀疤脸也愣了一下,但随即梗着脖子,显然并不太把一个看起来文弱的“丞相”放在眼里。
苏明没理会他的无礼,目光扫过这群人,又看了看旁边那些默默观望、眼神中带着畏惧的普通流民,心中了然。他走到那年轻小吏身边,拿起他手中的登记册,翻看了一下。
“你叫刘莽?原大炎镇南侯亲兵队副?”苏明看向刀疤脸,语气平淡。
刀疤脸刘莽没想到苏明一口道出他的来历,气势稍稍一窒:“…是又怎样?”
“不怎样。”苏明合上册子,“镇南侯麾下,当年也算一支劲旅。你们有力气,想争个好点的住处,情理之中。”
刘莽和他身后的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丞相这么好说话。
“但是,”苏明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虽无修为,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玄楚有玄楚的规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份粮食,都不是凭空来的。想要,就得按规矩来,用功劳来换。”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夯土加固堤坝的人群,“看到那边了吗?堤坝修好了,能保护整个安置区不受水患。那里正缺人手,也最危险,偶尔会有低阶水妖从河里窜出来。你们要是真有胆子,有本事,去那里。干满十天,表现突出,我亲自给你们调换到最好的局域,并且,可以考虑将你们编入安置区的护卫队,发放饷钱,甚至……将来有机会,推荐你们参加玄甲军的选拔。”
刘莽等人面面相觑。去修堤坝?还要对付水妖?这可比欺负小吏危险多了。
“怎么?不敢?”苏明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只会冲着比自己弱的人耍横,那和你们以前看不起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玄楚,不养废物,更不养恶霸。是龙是虫,自己去挣!”
这话戳到了刘莽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猛地一跺脚:“谁不敢?!去就去!兄弟们,抄家伙!让这帮娘们唧唧的家伙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爷们!”他吼了一嗓子,带着那几十个青壮,扛起工具就朝着堤坝方向去了,脚步踩得地面咚咚响。
苏明看着他们的背影,对那惊魂未定的小吏吩咐道:“记下他们。另外,通知治安司,派两个机灵点的人,暗中盯着点,别让他们闹出太大乱子,但也别干涉太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这些人,用好了是把快刀,用不好才是祸害。”
骆明在一旁低声道:“大人,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总比让他们在内部腐烂、生事,消耗国运强。”苏明淡淡道,“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国运汇聚,泥沙俱下,我们要做的,是淘洗出真金,而不是把沙子也硬塞进溶炉。”
他继续在安置区巡视,处理了几起小的纠纷,查看了临时医棚的情况,甚至亲自尝了尝公共灶房熬出来的稀粥,皱了皱眉,吩咐再增加一些干货和盐的比例,“人是铁饭是钢,吃不好,没力气,也没心气。”
当他和骆明准备离开时,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到一个盲眼老妇,静静地坐在一个刚刚搭好的棚屋门口,手里摸索着编织着什么。她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甚至……苏明隐约觉得,她周围流动的、驳杂的国运气息,在经过她身边时,会变得稍微平和一丝。
苏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温和地问道:“老人家,是从哪里来的?可还适应?”
老妇抬起头,空洞的眼窝“望”向苏明,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干瘦的手指依旧灵活地编织着一种看似粗糙、却隐含某种玄奥韵律的草绳。“从该来的地方来。适应?呵呵,这世道,能有一隅安身,嗅得烟火之气,听稚子笑语,已是天大的福分。”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手指拂过草绳,那绳子上似乎有微不可查的灵光一闪而逝。
苏明觉得这老妇有些眼熟,似乎在前不久的藩王联盟庆典上,也曾远远瞥见过一个类似的身影献上破锣。他心中疑窦丛生,正想再问,老妇却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专心编织她的草绳,仿佛那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苏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心里却将这个神秘的盲眼老妇记下了。玄楚的崛起,吸引来的,似乎不仅仅是寻求庇护的流民和潜在的麻烦,还有一些……难以理解的存在。这或许是国运壮大带来的另一种“涟漪”。
回到丞相府,已是深夜。桌上的玉简又堆高了一摞。苏明点燃灯,准备继续处理政务。窗外,玄城依旧喧嚣,但那种无序的混乱,正在被一种充满活力的、略显粗糙的秩序所取代。他能感觉到,那原本因人口暴增而略显浮荡的国运,似乎也在这艰难的梳理中,慢慢沉淀、凝聚着一丝新的轫性。
千万子民,既是沉重的负担,也是无尽的潜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挑战,比如万域道统议会的评级,还在后面。但看着窗外那片在夜色中延伸、灯火点点的新生局域,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成就感的笑意。
这盘棋,才刚刚落子。而子民,就是最根本的“气”。理顺了这口气,玄楚这条龙,才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