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大阵运转到第七日,玄城地底传来第一声呜咽。
那声音象是被扼住咽喉的困兽,顺着玉柱基座爬上地面,在子夜时分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值夜的玄甲军士最初以为是风声,直到守阵弟子发现阵眼玉柱出现裂纹——蛛网般的细痕从地基向上蔓延,如同有看不见的手在玉石内部狠狠攥了一把。
“能量反噬。”墨尘指尖抚过裂缝,灵力探入的刹那被猛地弹开,“混沌晶石与冰髓的融合并不稳定,就象把水火强塞进同一只瓦罐。”
楚玄静立在阵眼内核前,灰晶中的混沌元炁如活物般翻涌。每波动一次,城中某处便传来细微惊呼——有老者发现院中古树一夜枯荣三次,有妇人的织机丝线忽成金缕又化飞灰。
“不是反噬,是饥饿。”楚玄掌心按上灰晶,劫力如墨线渗入其中,“大阵在吞噬一切可触及的能量,包括时间本身。”
苏文匆匆捧来帐册:“七日来灵晶消耗堪比过往三年,若按此速,库藏仅能再撑十天。”册页间夹着各地急报:北境三郡灵泉干涸,边军战马莫名衰老,连刚播下的粮种都在抽芽瞬间萎黄。
石虎突然踹开殿门,铠甲上冰碴簌簌落下:“蛮族撤兵了!但那帮孙子临走前把黑风口的灵脉炸了!”他甩出枚留影玉,光影中显现出蛮族祭司癫狂的舞姿——他们以血为祭,将整条灵脉炼成爆裂符,轰鸣中山脉塌陷如犬牙。
“帝师的手笔。”楚玄碾碎留影玉,“他要抽干北境的每一分灵机。”
危急时刻,鲁明却抱着星盘跟跄冲入:“主公!碎星渊有混沌晶石矿脉!”这矮胖老者双眼熬得通红,衣襟沾满墨渍,“古籍载‘星坠之地生灰晶’,臣以国运大阵为引反向推演,定在碎星渊底!”
众人皆寂。碎星渊——北境绝地,空间裂痕如刀丛密布,自古有去无回。
楚玄忽然轻笑:“倒是省了我找借口亲征。”他扯下大氅扔给苏文,“备轻骑三百,明日出发。”
“不可!”苏文罕见地失态,“您道基未稳,岂能亲涉险地?臣愿代……”
“你去不了。”楚玄指尖点向他心口,“冰髓噬魂咒已缠上心脉,离阵三日必死。”又指向墨尘,“你需镇守大阵,以元婴道果延缓崩溃。”最后目光落在石虎身上,“玄甲军要防帝师偷袭,一动则全局溃。”
他环视众人错愕的面容,语气竟带几分快意:“这局棋妙就妙在——唯我这枚死子能破局。”
三百轻骑夜出玄城,马蹄裹棉,人衔枚,如灰色溪流悄没入雪原。楚玄白袍外罩着玄色软甲,劫力在经脉中奔涌如蛰龙。每行一里,怀中阵盘便黯一分——国运大阵正加速崩解。
三日后抵达碎星渊时,队伍折损近百人。不是死于敌袭,而是遭遇了“岁蚀”——越近深渊,时间流逝越诡谲。有个年轻军士抬手接雪,眨眼间掌心只剩森森白骨;战马踏过冰河时突然衰老倒地,鬃毛化作飞灰散在风中。
渊口如巨兽獠牙狰狞张开,其下云雾混沌,隐见空间裂痕如紫电闪铄。鲁明捧着星盘的手剧烈颤斗:“主公,此地时空已碎如破镜……”
话未落音,最后一名向导突然惨叫——他腰间的玄楚玉符骤亮,周身血肉如蜡融化,眨眼间只剩骨架立于雪中。玉符“当啷”落地,其上符文竟与帝师麾下血侍同源!
“好算计。”楚玄踢开玉符,“连我身边都埋了钉子。”他忽抬掌劈向虚空,劫力撕开一道隐匿结界——后面露出半张惊惶的脸,竟是本该在玄城养伤的苏文!
“分身符?”楚玄掐住“苏文”咽喉,看他在手中化作纸人燃烧,“帝师连墨尘的独门秘术都仿出来了。”
真苏文此刻应在玄城呕血维持大阵。楚玄闭目瞬息,再睁眼时已抛下染血的纸灰:“下渊。”
鲁明设计的蛛丝梯垂入云雾,人在其上如悬蛛网。才降百丈,忽有狂风卷着冰砾砸来——那冰砾竟是无数字符凝成,沾衣即蚀出血洞。军士挥刀格挡,刀身瞬间爬满锈迹。
“是太古咒言!”鲁明嘶声提醒,“此地陨落过天外真仙,残念化咒了!”
楚玄袖中飞出九枚玉符,符纹亮起时结成护罩。咒言冰砾撞在光罩上,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有军士躲闪不及,手臂被冰砾擦过,皮肉霎时枯朽如千年干尸。
“弃梯!”楚玄斩断蛛丝,众人急坠而下。呼啸风中忽现光亮,竟是渊底遍布的混沌晶矿——灰晶簇丛生如巨兽脊骨,其间流淌着星河般的光雾。
鲁明狂喜欲扑,被楚玄一把拽回:“没听见呼吸声吗?”
寂静中确有庞大吐息起伏。晶丛深处缓缓立起一道人影,玄甲残破,面容竟与楚玄七分相似!他掌心托着团扭曲光影,其中赫然映着玄城景象。
“劫力分身……”楚玄瞳孔骤缩,“帝师抽了我当年散落的精血!”
那人咧嘴一笑,声音是金石摩擦的刺响:“本体,等你太久了。”他手中光影骤亮,玄城阵眼裂纹瞬间扩大数倍——两地时空竟被强行共鸣!
楚玄暴起出剑,劫力如黑龙扑噬。分身不避不让,任剑锋贯胸而过,反手攥住楚玄手腕:“你猜,若此刻国运大阵崩毁,玄城十万民魂够不够补天?”
鲁明突然抛出一把铜钱。钱币在空中组成困阵,暂阻分身一瞬:“主公取晶!此獠交由老夫!”
楚玄疾退入晶丛,灰晶触手温润如玉。他并指如刀劈向矿脉,却听鲁明惨叫——分身竟徒手撕开老者胸膛,掏出心脏捏爆:“蝼蚁也配拦路?”
血雾中分身瞬移至楚玄面前,双掌对轰!劫力与劫力碰撞湮灭,空间如琉璃炸碎。楚玄呕血倒飞,撞断晶柱无数分身却如影随形,指尖离他眉心只差三寸:“帝师要你的劫力道基,我要你的自由——很公平。”
千钧一发之际,渊顶忽降雪瀑。不是雪,是万千冰棱凝成的枪阵!凌雪踏冰龙俯冲而下,冰魄杖直刺分身后心:“邪物敢尔!”
分身反手格挡,冰火交织间嗤笑:“雪域公主?你可知怀中冰髓藏着什么?”
凌雪面色微白,攻势却更疾。楚玄趁机斩落大块晶矿塞入储物戒,忽觉戒中异动——那枚仙门女将残魂所化的灰珠正灼烫如烙铁!
分身突然虚化避开冰枪,直扑凌雪:“也罢,先收利息!”指尖竟透入她眉心,扯出一缕冰蓝神魂凌雪惨叫坠地,发间冰纹迅速黯淡。
楚玄脑海中蓦然响起女将残魂的尖啸:“那是我的半魂!帝师用它操控雪域!”
一切壑然开朗。帝师早算准楚玄会求援雪域,冰髓噬魂咒是为控制凌雪,仙门残魂是为诱发今日杀局!楚玄长啸跃起,劫力全数灌入剑锋——却不是劈向分身,而是斩向虚空!
空间被撕裂的刹那,显现出遥远玄城的景象:苏文正呕血维持大阵,墨尘元婴已现裂纹。这一剑竟横跨万里,直抵国运阵眼!
“你要做什么?!”分身首次色变。
“赌命。”楚玄剑势不止,劫力沿空间裂缝疯狂涌入阵眼,“不是要共鸣吗?我让你共个够!”
玄城阵眼骤放黑光,崩毁之力如海啸倒灌碎星渊!分身惨叫着想切断联系,却被楚玄死死缠住:“你我同源,要死一起死!”
毁灭洪流淹没深渊的刹那,凌雪突然抛出一面冰镜。镜光罩住楚玄,竟将他半数劫力转为生机反哺自身——冰髓噬魂咒的逆转法门!
分身在那刻发出帝师的怒吼:“叛徒!”
轰隆巨响中,碎星渊塌陷百丈。待尘埃落定,楚玄从晶屑中爬起,见分身已碎如齑粉,唯留半枚灰珠在掌心跳动。凌雪倒在血泊中,眉心冰纹尽碎。
“为何救我?”楚玄扶起她。
“雪域……不是敌人。”她咳着血笑,“冰髓噬魂咒需心甘情愿方能种下……我本是帝师弟子,但看你为北境舍命……”话未竟已昏死过去。
鲁明竟还有气息,拖着残躯爬来:“主、主公看晶矿……”
楚玄回头悚然——混沌晶矿正在吞噬分身的残骸,灰晶中浮现血丝般的纹路!它们活过来了!
怀中阵盘突然炸裂。玄城景象最后定格在:帝师白衣临空,正对苏文抬起手掌。
楚玄砸碎所有晶矿塞进储物戒,扛起凌雪疾奔:“鲁明!撑住!”
老者却跪坐在晶丛中,取出罗盘插入心口:“臣以残寿卜一卦……东方大凶,西方死局……”血浸透罗盘那刻,他猛地瞪大眼,“唯有北境……主公!北境长城是活的!”
头颅颓然垂落,身下血泊竟化作箭头直指北方。
楚玄回首望渊,但见灰晶疯长如荆棘,其深处有双巨眼缓缓睁开。
帝师的声音穿透时空在他耳边轻笑:“你以为赢了一局?不,你刚替我唤醒了真正的阵眼——”
“碎星渊本就是太古仙门的……胃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