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的喧嚣,象是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涌进洞府。
…………
林小婉盘坐在丹炉前,双眼紧闭,眉头却微微蹙着。她面前的石台上,摆着一排已经处理好的清心草。
“静。”
一个声音,不大,却象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她脑海里纷乱的念头。
林小婉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旁边闭目养神的林风。
“前辈,我……”
“你的心,乱了。”林风没有睁眼,声音依旧平淡,“炼丹先炼心。心不静,火不纯,药不成。”
“是。”林小婉低下头,小声应道。
她知道前辈说得对。这几天,她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练习那种匪夷所思的无火提纯法。
从一开始的笨拙生涩,灵力一探进去就把灵草的脉络搅得一团糟,到现在,她已经能勉强将一株清心草七成的药性提炼出来,凝聚成一滴小小的药液。
这种进步,是飞跃性的。
可越是进步,她心里就越是焦躁。
丹道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怕,怕自己练得不够好,怕姑负了前辈的期望,怕……到了青云城,给前辈丢脸。
“你的辅料,用完了。”
林风象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睁开了眼睛,“钱通送来的那些,品阶太高,不适合给你练手。
去坊市里,买些最普通的一阶灵草回来。”
“恩!”
林小婉立刻站了起来,这正好给了她一个逃离这沉闷气氛的借口。
“我陪你去。”
凌云也站起身,将擦拭得锃亮的长剑收回鞘中。
“不用,”
林风摆了摆手,“坊市里,现在没人敢动她。让她自己去。”
他看着林小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雏鹰,总要学着自己飞。”
凌云沉默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
林小婉心里一暖,又有些紧张。她知道,这是前辈在锻炼她的胆量。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抓起一个空空的储物袋,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洞府。
阳光有些刺眼。
走在坊市的街道上,林小婉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她走在这里,就象一颗毫不起眼的沙砾,没人会多看她一眼。
现在,几乎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林……林丹师,您要买点什么?我这儿新到了一批火属性的妖兽材料!”
一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摊主,此刻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林姑娘,我这儿有几张疗伤的符录,您看看?”
林小婉有些不适应,她知道,这些人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那个名字。
她礼貌地婉拒了那些过分的热情,径直走到了坊市西侧一个专门售卖低阶灵草的局域。这里的摊主大多是些修为不高的散修,靠着进山采药勉强度日。
她蹲在一个老婆婆的摊位前,认真地挑选着清心草和一些其他的辅料。
“婆婆,这个怎么卖?”
“哎哟,是林丹师啊!”
老婆婆显然也认出了她,连忙摆手,“不值钱的,您随便拿,随便拿!”
“那不行。”
林小婉坚持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块下品灵石,塞到老婆婆手里,“一码归一码。”
就在她低头将挑好的灵草装进储物袋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买这些垃圾货色。”
声音很年轻,带着一股子宗门弟子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林小婉的动作一僵,抬起头。
只见三个身穿天衍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正站在她面前。为首的那个,二十出头,鹰钩鼻,薄嘴唇,一双眼睛正轻篾地上下打量着她。
“原来是林丹师啊。”
那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不去伺候你那个杀人凶徒的主子,跑出来抛头露面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周围的散修们看到是天衍宗的人,脸色都变了,纷纷低下头,默默地向后退开,生怕惹祸上身。刚才还热情无比的摊主们,此刻也都装起了哑巴。
卖草药的老婆婆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想把摊子收起来。
林小婉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她不是怕,是气。
她站起身,鼓起勇气,直视着对方。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我前辈不是凶徒!”
“哟呵?还敢顶嘴?”
为首的年轻人,正是天衍宗内门弟子张浩,炼气后期巅峰的修为。他本就因为王坤长老在坊市吃瘪的事,对所有散修都憋着一肚子火,今天正好撞见了林小婉。
“一个靠着男人上位的贱婢,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恶意,“我听说,你也要去参加丹道大比?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些散修,也配碰丹道?不过是去自取其辱罢了!”
“你!”
林小婉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我们散修怎么了?丹道大比,写明了不问出身!”
“不问出身?”
张浩象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那是说给你们听的场面话,你们还真信了?魁首,永远都只会是我们宗门的人!你们这些泥腿子,就是去凑个数,当个陪衬,懂吗?”
他越说越过分,甚至伸出手,一把抓向林小婉刚刚装满灵草的储物袋。
“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垃圾,也想去炼丹?”
“你放手!”
林小婉又惊又怒,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储物袋。
“不放又怎么样?”
张浩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手上加力,用力一扯!
林小婉修为不如他,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砰”
的一声,她摔在了冰凉的石板上,手肘和膝盖都磕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储物袋也被张浩抢了过去。
“还给我!”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眼泪在眼框里打转。
“给你?”
张浩打开储物袋,将里面的灵草全都倒在了地上,然后用脚狠狠地碾了上去。
“就这些破烂玩意儿?”
他用鞋底碾着那些沾满泥土的清心草,一脸的鄙夷,“我告诉你,这就是你们散修的丹道!只配被我们踩在脚下!”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笑得更欢了。
周围的散修们,个个都攥紧了拳头,脸上充满了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那是天衍宗。
谁敢惹?
林小婉看着那些被碾得稀烂的灵草,那是她辛辛苦苦挑选的,是她变强的希望。此刻,却和她的尊严一起,被人踩在了脚下。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
张浩看到她哭,心里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感,他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拍林小婉的脸。
“小美人儿,别哭啊。你要是肯求求我,再把你那个缩头乌龟前辈骂上几句,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赏你几株好点的灵草呢?”
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林小婉的脸颊。
林小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羞辱,并没有到来。
一只手。
一只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凭空出现,象一把铁钳,稳稳地抓住了张浩那只即将作恶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
一身青衣,神情淡漠。
仿佛他一直都在。
“前……前辈?”
林小婉睁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决堤的洪水。
“谁他妈……”
张浩被人抓住手腕,勃然大怒,刚想破口大骂,可当他回头,看清来人的脸时,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林风。
是那个煞神!
张浩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手象一座山,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的人,你也敢动?”
林风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喜怒。
但就是这平淡的声音,却让张浩感觉自己象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
张浩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声音都在发颤。
他再嚣张,也只是个炼气期。眼前这位,可是连金丹长老都敢硬撼的狠人!
“玩笑?”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再说话。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威压,轰然降临!
那不是金丹期的霸道,而是一种更加纯粹凝练的,属于筑基后期巅峰的灵力压迫!
“噗通!”
张浩身后的两个跟班,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口吐白沫,象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而首当其冲的张浩,感觉更糟。
他感觉自己象是被扔进了一台巨大的磨盘里,四面八方都是碾压过来的力量!他的骨头在呻吟,经脉在刺痛,丹田里的灵力,更是被压制得死死的,连一丝都调动不起来!
“呃……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嗬嗬声,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眼看就要跪下去。
“前辈……饶……饶命……”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林风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松开了手。
张浩如蒙大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风没有再看他。
他弯下腰,伸出手,将依旧坐在地上的林小婉,轻轻地拉了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手指,弹掉了她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然后,他才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三个已经吓傻了的天衍宗弟子身上。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三个字,对张浩他们来说,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张浩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去扶他那两个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同伴,转身就跑,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那狼狈的样子,和他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周围的散修们,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快意和敬畏。
林风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蹲下身,将那些被踩烂的灵草,一株一株地,捡了起来,放回了林小婉的储物袋里。
他捡得很认真,仿佛那不是一堆垃圾,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记住这种感觉。”
他将储物袋递还给林小婉,声音依旧平静。
“记住今天的屈辱和无力。”
“然后,把它变成你丹炉里的火,烧掉所有看不起你的人。”
林小婉接过储物袋,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看着前辈那双深邃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哭。
眼泪,已经被那团新燃起的火焰,烤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