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死一般地安静。
赵烈那帮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信道的黑暗中,连一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他们带来的那股子喧嚣、血腥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跟着一并被抽走了,只剩下空旷而沉闷的回响,仿佛在嘲笑着他们仓皇的背影。
“呼……呼……哈……”
林小婉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那股劫后馀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她腿一软,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地上的冰凉尘土,一屁股坐了下去,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刚才那一会儿,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在赵烈那毁天灭地的一拳轰来时,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以为死定了。可结果……结果却如此荒诞离奇。
她抬起头,那双还带着惊惧泪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站在石室中央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这位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凌云的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用仅剩的左手死死拄着自己的佩剑,剑尖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这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骨的伤势,嘴角溢出的血丝已经凝固,断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更是如同潮水般侵袭着他的神经。可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些疼痛都属于另一个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眼神里混杂着的东西太多了——震撼、迷茫、敬畏,还有一丝……作为剑修,在窥见“道”之门径时的狂热与战栗。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重新运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赵烈那一拳,裹挟着开山裂石的威势,拳风未至,激荡的灵压已经让整个石室的空气都凝固了,拳势更是封死了所有角度的闪避和退路。
凌云扪心自问,即便是自己全盛时期,面对这一拳,也唯有死路一条,绝无幸免。
然而,就是这样霸道绝伦、无可抵挡的一拳,就那么……被前辈伸出一根手指,云淡风轻地,轻轻一点……
碎了。
就象一个被三岁孩童用针尖戳破的肥皂泡,连一丝象样的抵抗都没有。那狂暴的拳劲、那凝实的灵力、那凶戾的杀意,于指尖触碰的刹那,便土崩瓦解,化作最纯粹的灵气乱流,消散于无形。
那不是灵力的对撞,他无比确定。如果是对撞,必然会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那也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破解,因为前辈的动作里没有任何招式的痕迹。
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完全超乎他理解范畴的东西。一种……法则层面的碾压。
就好象,整个天地的规则都在那一瞬间为前辈所用。前辈说,你这一拳,该碎了。
于是,它就碎了。
他到底……他到底是谁?一个能言出法随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筑基期修士?
林风没有理会身后两人波涛汹涌的心思。
赵烈那帮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几只恰好飞到面前嗡嗡叫得有些烦人的苍蝇。随手挥赶走便是,甚至连让他多看一眼、多费一丝心神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道璀灿夺目的金色光柱上。
阵法已破,传承洞开,再无任何阻碍。
那由亿万金色符文汇聚而成的奔腾长河,散发出的古老纯粹而又凌厉的剑意,象是久旱逢甘霖的旅人,又象是被囚禁了千年的猛兽终于见到天光,带着一种近乎欢欣的雀跃,浩浩荡荡地扑面而来。
这股剑意对于寻常修士是致命的切割,但对于林风而言,却只是一阵清爽的微风。
他缓缓抬起手,姿态从容,没有丝毫尤豫,将手掌伸进了那片由无数符文构成的、流光溢彩的金色星河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冲击感。
指尖触碰到光柱的瞬间,感觉就象是探入了一捧温热的、流动的、没有重量的液态黄金里。那些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剑意符文,在他的指尖温顺地流淌,仿佛在亲昵地撒娇。
“嗡——”
一声悠远而绵长的嗡鸣,自石室的穹顶深处响起,仿佛是某个古老存在的苏醒。
那道原本还在缓缓旋转、奔腾不息的传承光柱,骤然静止。
紧接着,异变陡生!构成光柱的亿万金色符文,象是找到了唯一的、命定的宣泄出口,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洪流,顺着林风的手臂,疯狂地、争先恐后地向他体内涌去!
“前辈!”林小婉惊呼一声,刚刚坐下的屁股象是装了弹簧,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凌云也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却被那股能量洪流爆发出的气浪冲得一个跟跄。“不好!”他心中大骇。
如此庞大而狂暴的能量灌体,别说一个区区筑基期,就算是真正的金丹老祖亲至,恐怕也会被这毫无节制的能量在瞬间撑爆经脉,炸碎丹田,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这根本不是传承,这是谋杀!
可林风的身影,却稳如磐石,衣袂飘飘,连一丝晃动都未曾有过。
那些足以撕裂金丹修士肉身的金色符文,在涌入他体内的刹那,却象是遇到了无上君王的臣子,瞬间变得温顺无比,如同归巢的倦鸟。
它们甚至没有去冲击他那在凌天仙帝看来脆弱不堪的经脉,而是直接穿透了肉身的阻碍,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牵引着,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他灵魂深处那片浩瀚无垠的识海。
在林风的识海之中,凌天仙帝那残存的神魂,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俯瞰诸天万界的淡漠。
“元婴级的剑道传承……《流云剑意诀》?倒也算精妙。还有一份上古阵法总纲的残篇?有点意思。”
神魂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百无聊赖中的趣味。
下一刻,那涌入识海的金色符文洪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截断、揉捏、打散!它们所蕴含的剑道奥义和阵法知识,被以一种超乎想象、极其高效、极其霸道的方式,被神魂粗暴地吞噬、解析、归纳。
这不象是学习,更象是皇帝在审阅臣子的奏章,有用的留下,无用的剔除,然后将精华部分直接烙印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
外界,林风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以超越光速的方式飞速闪过。
一个青衫仗剑的修士,在万丈山巅的云海之间练剑。一剑出,云海翻腾,化作千百条剑气蛟龙;一剑落,山石崩裂,大地为之颤斗。从最基础的劈、砍、刺、撩,到后面化繁为简,以意御剑,最终达到意在剑先,神与天合的无上剑境。
《流云剑意诀》的全部奥义,从入门到大成,所有的关隘和精髓,如同醍醐灌顶般,被他瞬间领悟、通透,并且举一反三。
“原来如此,这方世界的剑道,讲究的是一个势。以自身为引,借天地之势,引灵气为己用,撬动远超自身的力量。路子走对了,可惜,格局还是小了点。”
林风心中了然。在他看来,真正的无上剑道,是“我即是天,我即是势”,一剑斩出,自成一界,言出法随,而非去“借”。
但这套剑诀,对他而言,虽算不上顶尖,其中蕴含的、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剑道法则,却正好弥补了他对流云界规则理解的空白,让他能更好地运用自身的力量。
紧接着,是另一股更加庞杂晦涩的信息流。
那是一幅幅繁复无比的阵法图谱。从最基础的聚灵阵、迷踪阵,到高深莫测的锁天阵、诛仙阵的残篇……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其中许多阵法理论,即便是在仙界也颇有可取之处。
“上古阵法图谱?这个倒是不错的添头。有了它,日后在这方世界行走,无论是布置洞府,还是困杀强敌,都方便了许多。”
林风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一一烙印在神魂深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
而在外面,凌云和林小婉看到的,却是另一番足以颠复他们修仙观的景象。
那道原本璀灿夺目、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稀薄。
无数的金色光点,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疯狂吸引的星辰,前赴后继地没入林风体内,消失不见。
林风的身体,就象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宇宙。无论多么磅礴浩瀚的能量涌入,都无法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气息波动,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多飘动一下。
凌云看得眼角直抽,喉咙发干。
他是个剑修,更能清淅地体会到那光柱中蕴含的剑意有多么纯粹和恐怖。
换做是他,别说吸收,光是长时间暴露在这剑意之下,心神都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凌厉切割得遍体鳞伤,甚至走火入魔。
可前辈……他就象在喝水一样,平静,自然,甚至……还有点享受?
时间,在极度的震撼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当最后一个金色符文恋恋不舍地没入林风的手臂,那道支撑了此地不知多少岁月的传承光柱,终于彻底消散,连一丝光屑都未曾留下。
整个石室的光源,瞬间消失。
周围,重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死一般的黑暗和死寂。
“前……前辈?”林小婉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紧张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
黑暗中,没有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飘荡。
“前辈!”凌云也急了,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顾不上断臂的剧痛,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长剑警剔地横在身前。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在黑暗的中央响起。
一团柔和的、金色的火焰,在林风的指尖凭空燃起。
那不是普通的灵力火焰。火焰的光芒并不刺眼,却能穿透一切黑暗。
凌云的目光何等锐利,他骇然发现,在那豆大的金色火焰内核,似乎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剑影在缓缓沉浮,散发着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斗的锋芒。
火焰的光芒,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林风那张平静得不起波澜的脸。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刹那,凌云感觉自己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古老,淡漠,威严……仿佛不再属于人类。
左眼之中,是星辰生灭,宇宙轮转;右眼之内,是万古沧桑,纪元更迭。
仅仅是被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凌云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思维彻底凝固,就连手中的长剑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剧烈震颤,象是遇到了君王的臣子,竟有些握不住,想要脱手飞出,俯首称臣!
这股君临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无上威压,仅仅出现了一瞬。
林风眼中的神光迅速收敛,那片浩瀚的星空和万古的沧桑隐去,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缓缓开合,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灵力。
修为,依旧是筑基初期。
但丹田气海中的灵力,却比之前凝练了至少三倍,每一缕灵力都带上了一丝淡淡的金色锋芒。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法则,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如果说之前他是戴着沉重的镣铐在跳舞,那么现在,他已经摸清了这镣铐的材质和结构,甚至找到了上面的锁眼。
《流云剑意诀》,他已经可以随手拈来,并且威力远超原版。那本上古阵法图谱,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收获不错。”他淡淡地自语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一脸呆滞,仿佛丢了魂的凌云和林小婉。
“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一个不祥的开关被激活。
“轰隆隆——”
整个石室,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穹顶之上,那些作为照明的晶石,本就因能量耗尽而熄灭,此刻更是承受不住这股剧烈的震动,一颗接一颗地爆裂、粉碎!大块大块的碎石和积攒了千年的尘土,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出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开去,深渊中传来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的呼啸声。
“怎……怎么回事?”
林小婉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旁凌云的骼膊。
“是传承!”
凌云脸色凝重如水,瞬间反应过来,“传承光柱是维持这个独立空间稳定的内核阵眼,现在被前辈吸收了,阵眼消失,这个地方……要塌了!”
“走!”
林风低喝一声,神色间没有丝毫慌乱。他左手一把抓住林小婉冰凉的手腕,不容她反抗,另一只手隔空一摄,一股柔和的力量搭在凌云的肩膀上,带着他站稳身形。下一刻,林风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来时的信道口疾冲而去!
“轰——咔嚓!”
他们刚刚离开原地,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一个恐怖的深坑!
信道内同样一片狼借,碎石滚落,地动山摇。黑暗中,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正是之前逃走的赵烈那帮人的声音,但很快便被巨大的轰鸣声所淹没。
林风速度不减,脚下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于电光火石之间,在坠落的巨石缝隙中穿行而过,闲庭信步一般。
他护着身边的两人,那些足以将筑基修士砸成肉泥的落石,在靠近他身体三尺范围时,便会被一股无形的气场轻轻荡开。
“啊!”林小婉看着前方一具被巨石压扁、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是赵烈的一名手下,吓得闭上了眼睛。
凌云则是心神凛然,他能感觉到,前辈并非单纯用灵力护罩硬抗,而是在预判,在借力打力,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拨开落石,都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仿佛与这崩塌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这,或许就是《流云剑意诀》中“势”的运用!才刚刚得到传承,便已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就在这时,前方信道彻底被落石堵死。
林风眼神一凝,脚步不停,并指如剑,对着那堆积如山的乱石,随意地向前一划。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利刃划破绸缎的声音。一道纤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剑气一闪而逝。
下一刻,那堆堵住去路的巨石,从中间整齐地裂开一道平滑如镜的切口,悄无声息地向两边滑落,露出后方继续延伸的信道。
凌云瞳孔再次收缩如针。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意!将力量凝聚到极致,只斩目标,不泄分毫!
“跟上。”
林风淡漠的声音传来,拉着惊魂未定的林小婉,率先穿过了那道被剑气斩开的通路。
后方,整个传承石室,连同周围的空间,正在加速坍塌,被无尽的虚空乱流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