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房间内。
李钰听着张守田等人的叙述,之前那些模糊的线索,越发清淅。
这庞大的走私网络,绝不仅仅是郑伯庸、吴振雄这些地方大员能够独立支撑和掩盖的。
背后必然有地位更高、权势更重的人物坐镇分肥,并且提供庇护。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镇国公萧远!
只有他这样地位超然、先帝敕封、女儿是贵妃的国丈爷。
才有足够的能量让福建的布政使、都指挥使乃至整个官僚体系为其所用。
对如此猖獗的走私视而不见甚至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他李钰面临的对手,就不仅仅是福建的官场。
更要直面这位在东南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的国公爷!
压力陡增何止十倍!
更关键的是这位是国丈,如今萧贵妃正得宠。
自己如果要动萧远,皇帝会答应吗?
恐怕兴平帝也不会想到福建官场黑暗成这个样子。
就算知道一些,大概率也会认为是温知行搞的。
毕竟这里也是温知行的老家。
怪不得温知行将自己弄到福建来,一点不怕自己查。
这查到镇国公头上,还能查得下去吗?
没有皇帝的支持,李钰他也动不了镇国公。
李钰头皮有些发麻,这福建的水真的太深了。
怪不得要走私,养这么多私兵那需要的钱财可不少。
可镇国公养这么多私兵做什么?
对抗倭寇?
那是朝廷官兵的职责,镇国公就算要出力,完全可以去指挥打仗。
用不着养私兵。
李钰强迫自己暂时打住,不敢再深想。
张守田接来的话,让李钰更加愤怒。
“按理说,那些海盗经常抢劫商船,也该是走私集团的死对头,该被剿灭才对。
可奇怪的是,官兵剿匪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有时甚至……甚至感觉他们和海盗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我私下猜测,留着这些海盗,一来可以推到他们头上,遮掩一些事情。
二来是不是也能用他们来对付别的势力,比如真跟倭寇拼起来,死的也是海盗?”
听到张守田说完,李钰越发觉得这潭水深不可测。
借刀杀人?养寇自重?甚至……操控黑白两道?
他看到过海盗和倭寇拼命,官兵只是隔远放炮。
近身搏杀的都是那些海盗。
一旦倭寇被赶走,功劳就是官兵的,死的则是那些被迫去当海盗的村民。
一股炽烈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为了这走私的巨利,福州府乃至整个福建被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参与走私的官绅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用这些黑心钱继续兼并土地,盘剥百姓,形成一个吸血的恶性循环。
百姓被逼到绝路,要么沦为海盗刀口舔血,要么去给权贵当私兵爪牙,彻底失去自由和希望。
而本该保境安民的官兵和官府,却成了这个罪恶循环的保护伞和参与者。
甚至可能刻意保留海盗势力作为工具!
这不是简单的贪污腐败,这是一个系统性的、扎根于东南的毒瘤!
它吸食着国家的元气,荼毒着万千百姓,滋养着可能危及社稷的私人武力!
李钰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对抗温党及其地方党羽。
现在才发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根深蒂固的地方豪强与腐败官僚结合的黑暗帝国。
李钰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守田有些担忧地看了李钰一眼“伯爷,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您还是走吧。”
其馀族老也都点头,李钰虽然是伯爷,但他们也看到了,福州府的官员根本就不将李钰放眼里。
而且还有镇国公这座大山,李钰斗不过的。
他们是真的不希望李钰这样的好官死在这里。
李钰摇摇头“圣上让我来这里,就是要揭开此地的黑暗,要拯救福建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哪怕是浑身碎骨,我李钰也在所不惜!”
张守田等人顿时动容,没有想到李钰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大的决心。
他咬牙道:“伯爷如果非要和他们斗到底,那我也豁出这条命陪着伯爷。”
几名族老也都点头。
李钰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太难得了,他们都不想李钰有事。
李钰心里一暖,开口道:“既然如此,守田叔,你去将村里的青壮集合起来,如今圣上封我为团练使,有招兵的权利。
有了兵,咱们就能和他们斗一斗。”
张守田闻言,脸上露出激动之色。
“伯爷,既然你能招兵,那海盗也能招吗?”
李钰一愣,却听张守田继续道:“那些海盗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能活下去,谁愿意做海盗,我们这里有不少人的儿子都下海了。
如果伯爷愿意招他们当兵,或许我们可以去劝劝。”
李钰闻言眼睛一亮。
还有这好事。
他有3000的兵权,如今归义军来了1000,其馀2000需要自行招募。
灾民中的青壮也就百多人。
他还正愁去什么地方招兵,毕竟青壮都不在家中。
如果能招募海盗的话,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那些海盗甘不甘愿被招安就不知道了。
不过可以试一试。
……
就在李钰询问张守田等人走私的事时,吴振雄也将他的残兵败将收拢。
千户所的官兵还好,被铁牛射杀十多人,随后和林溪,李钰,铁牛三人交手,总共死了不到百人。
但骑兵损失就惨重了,两百多骑兵,被击杀了大半。
剩下的如果不是跑得快,加之对方没有追击,这才活了下来。
否则全军复没都有可能。
吴振雄让千户带着官兵滚蛋,这战斗力简直弱得可以。
这么多人居然都拿不下李钰,还被那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军队吓得逃窜。
简直是丢人!
千户有些无语,如果不是大人你跑了,他们又怎么会跟着跑。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灰溜溜的带着人离开,心里也一肚子火。
什么好处没捞到,还死了人。
吴振雄也憋屈,眼看就要杀掉李钰,结果冒出一支骑兵。
看着身旁的残兵败将,吴振雄火冒三丈。
这种功亏一篑的感觉太难受了。
“吴……吴指挥使,咱们……咱们现在怎么办?”
郑伯庸结结巴巴地开口,他都快被吓死了。
作为文官,何时见过这种厮杀,后面又来了李钰的援军,听着那喊杀声,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要不是吴振雄拽着他,他恐怕都下不了山。
此刻狼狈不堪,早没了官威。
吴振雄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要不是郑伯庸没有困住李钰,怎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现在李钰不仅知道了走私的事,他这边还损兵折将。
更要命的是,李钰居然有了一支不下千人的骑兵。
虽然区区千人对于他掌控的军队来说不值一提。
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李钰的全部,万一还有军队呢?
这李钰是要和他们死磕到底啊。
郑伯庸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禀告镇国公吧。”
吴振雄点了点头,此事有些超过他们的掌控了,确实应该给镇国公说说。
福州府以东,约八十里外。
一处面朝大海、背依青山的所在。
坐落着一座规模宏大、气象森严的庄园——镇海庄。
这里便是卸任荣养的镇国公萧远的居所之一。
庄园占地极广,高墙深垒,远远望去尤如一座小型城池。
其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更有校场、船坞隐约可见,防卫之严密,远超寻常勋贵别业。
除了这处庄园外,福州府内也有萧远的庄园,不过平时他都住在这镇海庄。
在这里面可以看海,也更加方便他私兵的训练。
他萧远可是有大志向的人。
区区镇国公,还不能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