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天色渐黑。
曹植倒在地上,半边脸颊红肿,嘴角渗着血丝。曹操站在他面前,浑身发抖,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怒。
“逆子!”
曹操声音嘶哑。
“天下女子千千万,你偏偏偏偏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他气得几乎要晕厥。曹植喜欢甄宓,这本是旧事,天下皆知。但如今甄宓已是赵信妻室,曹植还敢这般鬼鬼祟祟窥探大将军府——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赵信站在一旁,神色平静。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曹植,忽然笑了:“曹公不必动怒。令公子倒是个痴情种。”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曹操心中更寒。
他急忙转身,向赵信深深一揖:“常山侯恕罪!是孤教子无方,冲撞了常山侯。孤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
说罢,他一把拎起曹植,几乎是拖拽着,匆匆离去。那背影仓皇,全然失了魏王的气度。
孙权站在一旁,碧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看到曹操这般狼狈,他心中畅快。但随即,他意识到——曹操走了,自己独自面对赵信,似乎也不太妥当。
“常山侯。”
孙权拱手。
“孤也告辞了。”
赵信点点头,没有挽留。
孙权转身离去,那身锦袍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府门前,只剩下赵信一人。
痴情种?
倒是少见了。
大将军府,内院。
赵信换了常服,坐在书房中。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唤甄宓来。”
他对侍从道。
不多时,门开了。
一道白色身影缓步而入。
甄宓。
她穿着一身素白长裙,裙摆曳地,步履轻盈。烛光映照下,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肤若凝脂。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二十载光阴,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见过常山侯。”
甄宓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赵信看着她,心中感慨。
这就是传说中的“洛神”。当年曹操攻破邺城,将这位袁绍儿媳送给他为妾。名义上,她是常山侯的女人。
但实际上两人说过的话,恐怕不超过十句。
“坐。”
赵信指了指对面的席位。
甄宓依言坐下,姿态端庄,双手叠放在膝上。她垂着眼眸,不看赵信,也不看别处,只是静静坐着,仿佛一尊玉雕。
“听说。”
赵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
“你喜欢诗词?”
甄宓微微一怔,抬眸看了赵信一眼,随即又垂下:“是。”
“曹植文采如何?”
赵信忽然问。
这话问得突兀。
甄宓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子建公子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其《洛神赋》流传天下,妾亦曾拜读。”
她说得谨慎,每个字都斟酌过。
赵信点点头。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烛火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这样一个女子,本该与诗文为伴,与风月为友。却因乱世,因权力,被送到他这武夫身边。
“既如此。”
赵信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常山侯府的人了。”
甄宓猛地抬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你可以随时离开。”
赵信继续说:“想去哪里都可以。邺城,许昌,或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得直接,开门见山。
甄宓本就是曹操送的“礼物”,两人并无感情。她满身书卷气,他却是沙场武夫,本就不匹配。如今既知她心仪曹植那样的文人,不如成全。
放她自由,总好过困在这府中一辈子。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
甄宓的脸色,在烛光下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看着赵信,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中,渐渐泛起水雾。
“侯爷”
她的声音发颤。
“是要赶走妾吗?”
她也是聪明人。府门外的事,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下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加上赵信方才问起曹植,现在又说要放她走——
她以为,赵信误会她与曹植有私情。
“侯爷明鉴。”甄宓忽然起身,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
“妾二十年来,除了侯爷,未曾私下见过任何一个男子。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她抬起头,泪水滑落,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晶莹的痕迹:
“若侯爷不信,妾妾愿以死明志!”
说罢,她竟真要向桌角撞去。
“且慢!”
赵信皱眉,伸手虚拦。
他没想到,甄宓反应如此激烈。
“你误会了。”
赵信沉声道。
“本将说的,是真心的。放你离开,给你自由。至于甄氏一族,你大可放心——有本将在,无人敢为难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
“你可以去找曹植,或者其他你想跟随的人。本将不会阻拦。”
这是他能给的最大成全。
乱世之中,女子本就身不由己。甄宓从袁家到曹家,再到他这里,每一步都是被迫。如今,他愿意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甄宓跪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看着赵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缓缓摇头:
“侯爷好意,妾心领了。但女子从一而终,此乃天理。”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
“妾身因袁家覆灭来到侯府,若再从侯府离去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唾骂妾身事小,损了侯爷威名,妾万死难赎。”
她深深叩首:
“妾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此生永不离开。”
赵信无语。
放你自由,你还不愿?
还有就是对方刚刚还是一副半生不熟的样子,现在又一副痴情女子的姿态,搞什么鬼?
至于她说的理由——名声,贞节,从一而终——赵信明白,是自己想简单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甄宓若真离开侯府,无论去哪,都会被视为不贞,遭人唾弃。
更何况,她若真去找曹植,那才是真的找死——曹操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罢了。”
赵信轻叹。
“你既不愿,那就随你吧。”
他扶起甄宓:“起来吧。本将不逼你。”
甄宓站起身,擦去泪水,又是一拜:“谢侯爷。”
烛火摇曳。
两人相对无言。
一个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不敢说什么。
傍晚,内厅。
晚膳已经摆好,四菜一汤,简单却不失精致。
甄宓伺候赵信用膳。她动作轻柔,布菜、盛汤、递筷,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虽然依旧不多话,但那份细心,却能让人感受到。
赵信默默吃着,心中却在想别的事。
北伐在即,洛阳暗流涌动。曹操、孙权各怀心思,朝中旧臣蠢蠢欲动。还有那个孙尚香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常山侯。”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曹樱来了。
她换了一身淡紫衣裙,发髻简单,未戴首饰,她走进厅中,看到甄宓正在为赵信布菜,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
但什么也没说。
“坐。”
赵信指了指旁边的席位。
曹樱坐下,目光在甄宓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她也没提司马懿的事——仿佛那场灭门惨案,从未发生过。
赵信也不问。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晚膳在沉默中进行。甄宓依旧细心伺候,曹樱则静静坐着,偶尔夹一筷子菜,吃得很少。两个女子,一个温婉如书香气,一个刚烈如沙场风,此刻同处一室,气氛微妙得让人窒息。
赵信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然看出曹樱在强忍。那双美眸中闪过的醋意,虽然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明明在意,却偏要装作不在乎。
用过晚膳,赵信放下筷子。
“乏了。”
他淡淡道。
甄宓轻声询问:“侯爷要沐浴吗?”
“嗯。”
赵信理所当然地点头。
甄宓起身:“妾身去准备。”
她向赵信和曹樱各施一礼,转身离去。白色裙摆在地面拖曳,如云如雾。
厅中,只剩下赵信和曹樱。
烛火跳动。
曹樱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她一直这样伺候你?”
赵信笑了:“怎么,大都督吃醋了?”
曹樱脸色微红,别过脸去:“没有。”
“没有?”
赵信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
“那为何皱眉?为何不悦?”
曹樱咬唇不语。
赵信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
“在本将面前,不必掩饰,本将从不强迫女人。”
曹樱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许久,她低声道:“我只是不习惯。”
赵信笑了。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内室。
“既然不习惯,”
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那就学着习惯。”
曹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久久不动。
窗外,月上中天。
月光洒进厅中,照亮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那表情里,有挣扎,有坚定!
她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
但既然选了,就不会回头。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