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春日乍暖还寒,被窝温热,十分舒适。
萧弈醒来,吸了吸鼻子,暗忖哪来的一股淡淡香味?
醒过神才想起来,是旁边的周娥皇。
倒也不完全在旁边,中间还隔着一块木板,是他从屋里的条凳上拆下来的。
逼自己起身,感受了一下,没有感冒,看来昨日喝姜汤与洗热水澡都很及时。
考虑到肩上有伤,只能在厢房中做了些徒手的锻炼,他十分专注,练得渐渐淌了汗。
忽一回头,周娥皇不知何时已醒来了,正坐在那儿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
“你在做什么?”
“强身健体。”
“一大早?你睡不着吗?”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
周娥皇似乎不信,像觉得他是在发泄什么,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萧弈察觉到她有些不对,问道:“你不舒服?”
周娥皇低下头,小声道:“肚子有点疼。”
见她神态,萧弈立即意识到了原因所在。
“月事要来了?”
“啊。”
周娥皇下意识轻呼一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背过身,半晌,才道:“你怎知晓?”
“常事。”
萧弈态度平淡,倒不是为了让周娥皇感到放松有意为之,而是心里就没把这当作忌讳之事。见他如此,周娥皇也坦然了些。
“我先去买点吃食。”
萧弈擦了汗,到大堂买了汤饼,又要了一碗热姜汤,之后,向一名仆妇问道:“敢问哪里有月事布卖?“客官要麻的还是绸的?”
“有棉的吗?”
“郎君问俺就问对哩,俺这小镇,旁人可听都没听过棉布。俺和郎君说呀,右得,这小地方,哪能有棉布。”
“那就要绸的。”
萧弈递过一枚银子,道:“劳烦替我买上半匹,剩下的给你当跑腿钱。”
“这给的也太多了。”
“无妨,买干净的。”
“郎君待夫人可真好哩。”
把吃食与姜汤端回厢房,用过饭,仆妇就捧着半匹布到了,却是棉布。
“郎君,可正好,一场大雨,今日正好有贵人宿在镇上大驿,他家爱妾淋湿了衣裳,把镇上的布商、行脚商全招过去挑布匹。俺去看了,见有棉布,且卖得没比绸缎贵太多,俺就做主买了。”
萧弈又掏了十馀铜钱递过去,道:“你这事办得妥当,这是给你的赏钱。”
仆妇喜出望外,眉开眼笑,道:“哎呦,郎君可太客气了,要还有要采买的,随时喊俺。”“对了,是哪位贵人宿在大驿?”
“俺哪能晓得这个哩?只听说是位姓杨的使君。”
“原来如此。”
萧弈心中暗忖,姓杨的来得好快。
他面上却不显,关上门,把棉布放在桌案上。
“裁着用吧。”
周娥皇正捧着姜汤小口地喝,抬头凝视着他,却不说话。
“怎么?”
“你挺会挺会的。”
她虽没找到词表达,但想表达的已经表达了。
萧弈没接这茬,自思忖着。
周娥皇问道:“姓杨的到了,是否会搜查我们?”
“沉住气,看看局势变化。”萧弈问道:“我那张画象,还在你身上吗?”
周娥皇莫名有一丝紧张,道:“淋湿了。”
“给我看看。”
“为何?”
“你不会是把我的画象给宋摩诘了?”
“才没有。”
周娥皇这才从袖子里掏出画象。
确实是淋湿又捂干了,纸质颇好,虽皱了些,笔墨也被晕开,还能看出萧弈的英挺模样。
旁边却多了两幅小画,画风不同,工笔更细腻,线条也更柔顺。
一幅是他骑在虎背上拼命的模样,另一幅则是他倚在树干下光着膀子治伤,连肌肉线条也被画出来了。“你画的?画我做甚?”
周娥皇道:“自是用来通辑你。”
萧弈也不戳破她,再次问道:“这幅到底是如何来的?”
“又问,你很在意嘛,害怕了?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濠州监军常年奉陛下之命,侦北廷机事入奏,他聘请了当世最厉害的几个画师,临摹北廷重臣,阿爷将这幅画带给我之后,只有我与阿兄看过。”“也就是说,那杨使君手里,没有我的画象?”
“没有,并非谁都能临摹出如此传神的画来,你看角落,有画师的名字。”
那一方铃印已经被雨水晕开了。
萧弈看了好一会,认出那是“顾闳中印”四字。
此时,听到外面传来了对话声,是孙朗等人起来了。
他到门缝处往外看,周娥皇则将画抢过去,收好。
“头儿,这转运使上任,也该发饷了吧?”
“当然。”
“那今儿俺们沽壶酒尝尝呗,俺都一个月没尝酒味了。”
“滚犊子。”
“从俺饷钱里扣还不成?”
“今儿喝酒,明儿喝西北风”
四人说着,渐渐走远。
萧弈故意等了一会,才到堂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方才着眼查找孙朗等人,发现对方早已准备好抱拳了。
“孙将军。”
“二郎,太客气了,我只是一个小小军校,当不得“将军’之称。”
“我一见孙兄就感亲近,以兄弟相称,可好?”
“好好好。”
萧弈一扫孙朗桌上的四碗粥,两盘腌菜,招过那掌柜,道:“给我哥哥上酒菜,哥哥住几日花销都算在我的账上。”
孙朗老脸一红,想要开口。
萧弈随意一摆手,道:“孙兄莫为一点俗物推拒,你我义气要紧。”
“二郎太仗义了!”孙朗重重一抱拳道:“今日起,你我就是亲兄弟!”
彼此落座。
孙朗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二郎,哥哥近来确实是囊中羞涩,此番征楚,本以为攻破潭州能剽掠一番,没想到啊,大军还在路上,楚国已降了,入城一看,楚人穷得连屁都放不出腥味来,节帅说好克城犒赏,至今也不见分文。”
“瞧头儿说的,是因为楚地穷吗?节帅入楚以前就只管拜佛,任王绍颜把持军务,吞我们的油水。”“就你话多,什么都往外说。”
“怎就是往外说,武二郎不是头儿的亲兄弟吗?”
孙朗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捧起酒杯一口饮尽。
萧弈道:“近年国穷民困,勒紧腰带忍一忍罢了,对了,孙兄既在潭州,为何到此处来。”“奉命来迎接朝廷新派遣的转运使。”
萧弈遂知孙朗是来接那位杨使君的,但做事却不怎么上心。
想了想,虽明知杨使君可能还在捉他,他依旧主动帮孙朗。
“我今晨听闻镇上来了位大人物,莫非便是这位转运使?”
“我不知道啊,本想官道就一条,顺着走,总能撞到仪仗,谁知下了大雨。”
“孙兄奉命行事,可有公文?”
“有是有,我不甚识字。”
“我替孙兄看看?”
“好啊,我找找啊。”
孙朗好一通找,才翻出一份公文,翻了好几个方向,翻到对的一面,递了过来。
萧弈接过,扫了一眼。
“案准金陵中枢牒文,以湘楚新定,军储转运为要,任杨继勋武安军管内转运使,已于三月初五自金陵起程,预计半月内抵军前,今命尔孙朗迎候,务保一行安全。”
下面是边镐、王绍颜的签押。
“姓杨,看来就是了。”
“啊!我得去拜会他。”
孙朗忙往嘴里塞了块肉,匆匆带人往外赶去。
萧弈扬起手中公文,本待归还,见孙朗头也不回,干脆作罢。
他知万一杨继勋与孙朗谈及自己,那行踪就暴露了,遂先去备好马,买了两件蓑衣。
回到厢房,却见周娥皇正在作画,画的什么却不给他看。
“收拾行李,随时准备离开。”
“好。”
“也不一定走,看看情状。”
因是雨天,萧弈已经把弓弦卸下来用油纸包好,此时重新穿填好,盯紧窗外的道路。
比预想中快得多,孙朗四人回来了,骂骂咧咧的样子。
萧弈一直看着他们回到驿馆,并未看到还有追兵跟着,方才到大堂寻他们说话。
“孙兄回来了,如何?”
“呸,就没见到正主,手下的牙将对我们呼来喝去,怪我们没在官道迎接,娘的,鬼知道他会一大早进陆溪镇。”
“杨使君没吩咐孙兄办事?”
“吩咐得多了,说大驿的菜做得难吃,使君的爱妾只喜欢吃金陵菜,让我们给他找盐水鸭,我让他们自去镇上的味香楼买去,直娘贼!”
萧弈笑了笑,故意离间,道:“他们要的岂是盐水鸭?怕是向孙兄索孝敬。”
“甚?!”孙兄惊怒,道:“我等着他发饷,他还要索我的钱财?”
点到为止,萧弈不再多说,问道:“没有别的吩咐?”
“哦,还有件事,说是有个甚歹徒,拐了朝中贵女,命我留心观察。”
“具体的呢?”
“饷都没发,我听他叨叨,倒给了份缉拿令。”
孙朗又递过一份通辑令。
萧弈接过,见上面描述了他的样子,也带了份画象,倒也是照着个英俊年轻人画的,但毛笔画就是那样,若不能传神,一点都不具像。
他沉吟半晌,缓缓道:“此人,我好象昨日在陆水边见过,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