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
“略得好疼,就不能放了我吗?”
“那我岂不白栽赃宋齐丘了?”
“我帮你栽赃他,我立投名状。”
“先吃朝食吧。”
“这些是甚?看着就难吃,我不要。”
“小鱼干、牛肉脯、马奶酪、麦面饼好吃吗?”
“嗯,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还要吗?”
“有点噎,有水吗?”
萧弈拿起那剩了一半的水囊,递了过去,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周娥皇。
周娥皇接过,尴尬一笑,浅浅的酒窝中带着些许羞愧,问道:“你怎知我在水里下了药?”“药给我看看。”
“呶。”
萧弈接过一个小瓷瓶,倒了倒,空的。
“全倒进去了?”
“嗯,我也是初次用,不知多少量合适。”
“那你喝了,我看看合不合适。”
周娥皇低下头,小声道:“都过去了嘛,还追究。”
竞似有几分撒娇意味。
萧弈却没有被她哄骗过去。
他知道,她表现得这般配合,其实是算好了,打算在出城门之时自救。
“给你两个选择,一则,喝了这半囊水,好好睡一觉,我把你装在箱子里带出城;二则,老老实实随我出城,保证在过城门时不喊不叫。”
“我保证不喊不叫。”
“不喝?”
“怕万一醒不来。”周娥皇说着,解释道:“可我并非要毒杀你,只是,你比我大个,又壮实,你我药量不一样。”
“总之你选好了?”
“嗯。”
“不改?”
“落子无悔。”
“那来吧。”
“来甚?”
“乔装改扮。”
萧弈打开行囊,翻出各种物件,依次摆开,包括涂脸用的黄柏、姜黄等物。
这方面,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首先拿起一把剃刀。
“把眉毛剃了吧。”
“你你说甚?!”
“别动,划到脸就破相了。”
“”
泪水滴在萧弈的手背上。
江南女子果然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
剃眉、涂脸,萧弈再一看,依旧不满意,觉得还是太宝狮了些,只好再点了两颗瘩子。
“呜萧弈,我恨死你了,中原人太坏了”
“别哭,妆都花了,出城时,你若是敢喊,旁人就会说“周宗之女原来这么丑,也配与情郎私奔?’”“你你去死”
“我劝你自己把衣服换了,别让我亲自帮你换。”
收拾停当。
萧弈再看了一眼周娥皇给的通关文牒,觉得没有马车,不符合身份。
遂拿她的金银首饰去当了,兑了四钱金子,以及五百枚铜钱,装在袋子里。
备了一个新水囊。
至于那个被下了药的水囊也没丢掉,用红绳系着囊口作了记号,以免误服。
大大方方地雇了一辆马车出城。
车厢摇摇晃晃。
萧弈道:“你也不想以一副丑模样死吧?”
“我不会喊的。”
“记住,你是我的婢女,就叫“鸳鸯’吧。”
“哦。”
到了南门,遇到盘查,马车被拦下。
萧弈从容端坐,待有守卒掀开车帘探头来看,他不悦地递过文牒,一言不发。
守卒不识字,瞥了他一眼,唤来了一名军吏。
那军吏只看了一眼文牒,忙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恕罪,只是,城中恰在搜查带着一女子的年轻男子。”
周娥皇连忙道:“我是周郎君的婢女,鸳鸯”
萧弈不等她说完,淡淡道:“怎么?现在出门,连婢女都不让带了吗?岂有此理!”
“不敢,不敢放行!”
马车顺利离开了南城门,上了西南官道,往岳州方向驰去。
萧弈问道:“为何称我为周郎君?”
“郎君词云“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想必很喜欢周郎吧?”
“值此乱世,天下数分,你看我象周郎吗?”
“郎君丰神俊朗,不是周郎,还能是曹操不成?”
“我问你耍甚伎俩?”
周娥皇似有些委屈,道:“又冤枉我,这类通关文牒,拢共也没几份,虽未写姓名,实则文牒为周姓所有,官府自有留档,我只是怕你露馅。”
“我信你。”
萧弈闭目养神,任马车弛骋了一刻。
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此时官道上暂无行人。
“车夫,停一下。”
“吁!”
马车停下。
萧弈把装着铜钱的袋子递了过去,道:“你继续往西南方向走,到岳州为止,钱够吗?”
“够!俺早看出来哩,郎君富贵人家,与这小娘子私奔,怕被家中找到。”
“好眼力,多谢。”
萧弈说罢,拉着周娥皇下马,当着车夫的面道:“我们往东走。”
“驾!”
须臾,马车远去,扬起一篷尘土。
周娥皇以颇为幽怨的眼神看着萧弈,道:“你是富贵人家,与我这贫寒女子私哼。”
“你富贵,走吧。”
“你还真打算改道向东不成?”
“当然不,障眼法嘛,让追兵以为我们“声西击东’,其实我们还是往西。”
“傻子才看不出来。”
“南唐聪明人也不多。”
“但肯定比中原人聪明。”
“小聪明有,没有大智慧啊。”
萧弈牵着周娥皇,拐入树林。
沿着堆满落叶的林间小径走了一会儿。
周娥皇道:“你不会打算这般安步当车走到朗州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可能,我猜你藏了马匹在树林”
“嘘。”
萧弈远远听到了马蹄声,按着周娥皇蹲下,捂住她的嘴。
通过树丛往外看去,只见一列列骑士如流水般沿着官道奔涌而去。
直到马蹄声远去,烟尘落定,萧弈才松开捂着周娥皇的手。
周娥皇有些生气,带着几分倔强的语气道:“不许再捂我!”
萧弈气势更强,道:“这是你敢耍小聪明的后果。”
两人对视片刻,萧弈感受到了周娥皇的反抗情绪,打算教训她一下。
正此时,她偏过头去,服了软,轻声嘟囔道:“哪有耍小聪明。”
“走吧。”
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萧弈忽听周娥皇痛哼了一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她蹙着眉,很疼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
萧弈再一打量,发现她一只绣鞋已经不见了,只穿着罗袜。
再回看来时的小路,根本没有那绣鞋的踪迹。
他脸一沉,道:“我已忍你许多次了。”
周娥皇疼得眼里有了泪花,道:“我又做什么了嘛?”
“你故意丢下鞋,作为记号。”
“才不是,不小心走丢了。”
“丢了多久?为何不说?”
“我我怕你,才没说的。”
“脚抬起来。”
“你绑着我,我站不稳。”
萧弈走近,一手扶住她的两只手腕,道:“抬。”
罗袜下方已被树叶染成了青绿色,看来绣鞋已经丢了很久了。
这小女子一路上就没老实过,着实让人火大。
可不等萧弈发作,他却是目光一凝,发现那罗袜有一处是染了血的。
一颗尖锐的石子钉在了她的脚底。
“坐下。”
“坐哪?”
萧弈拿出一件破衣,铺在落叶间,让周娥皇坐下。
从行囊间拿出各种伤药,以及一小瓶盐。
他不由分说脱掉她的罗袜,只见那又白又嫩的秀气脚丫下方被钉出一个小小的血窟窿。
“呀!你别动我”
“伤口不处理,感染了信不信?别哭了!”
周娥皇还在哭,捂着脸,无声地抽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萧弈搅好盐水,拿干净的布浸了,道:“会很疼,忍着。”
那双被摁住的手不由捉住了他的大臂。
他低头,擦拭伤口。
“呀!好疼!”
萧弈也疼,感觉骼膊被指甲掐出血了。
他皱着眉,一手死死捉住她不停挣扎的脚踝,另一只手利落地清洗了伤口。
“好了,放手。”
“呜呜,你欺负我。”
“上药了,再忍着点。”
“呀!疼”
“知道疼,还敢耍滑头?”
“我们本来就是敌人嘛,各施手段。”
“技不如人,你就别犯蠢。”
“我不比你笨,就是打不过你,还以为你是文弱书生。”
萧弈给她裹好伤口,用手帕擦了手,拿出带的干粮,问道:“吃吗?”
“那是甚?我没见过。”
“腌萝卜,没吃过吗?”
“没吃过这么丑的。”
“嗯,味道挺好的,我也配点胡饼吧。”
“饿就饿了,还挺矫情”
吃过,萧弈眼看周娥皇裹好的伤口走路并不方便,拖着她走,慢吞吞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地方。他干脆一把将她背起,大步流星地赶路。
“啊?你你你做甚?快放我下来。”
“闭嘴!”
一个俘虏,没完没了地闹,就该凶一凶。
果然,喝叱了之后,周娥皇便老实了,许久都没动静。
萧弈背着她走进密林深处。
直到有点儿累了,他回头一看,发现她竟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脸颊上的黄渍被蹭掉,显出白淅的肌肤。
快到了,那匹名为“云梦’的白马就藏在前方杳无人烟之处。
忽然,虫鸣鸟叫瞬间消寂。
萧弈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他脚步顿住,脊背绷紧,托着周娥皇的手不自觉收紧。
“嗷!”
一声震彻山林的虎啸骤然炸开。
周娥皇倏地从睡梦中惊醒,吓得浑身一缩,死死抱住萧弈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