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升起前,夏伦便带著倖存者清扫了附近所有的野人,重新回到了海边礁石下的庇护所。
孤岛的气候变化得很快,黄昏时分还是晴天,还未入夜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冰冷的雨打湿了大地,滋润了土壤,倖存者们挖掘起来十分省力。在夏伦的提议下,人们在庇护所旁西侧的山坡上挖了一座浅坟,正对著日落的方向。
“枪手喜欢看残阳。”夏伦用铲子挖起一捧泥土,语气沉重地说道,“所以就把坟墓选在这里。”
空气中瀰漫著雨的气息,潮湿的冷风驱散了人们身上的血腥味。
修女黛丽丝默默地俯下身,拿出枪手临死前给她的吊坠护符,放进了浅浅的坟墓里。她又转过身,拿起陶製的水壶,在这空坟的正上方洒下了几滴清水,然后一边念诵著祝福的祷词,一边拿出了引火用具。
空气的湿度很大,她试了三次才打出了一点火苗,火苗点燃了火绒,火绒上跃动的微弱火焰慢慢蔓延到木柴上,隨后化为熊熊燃烧的祭祀篝火。
“火焰净化了你的灵魂,愿你的精神化为永恆的活火,重新涌现流溢到这世间”
空灵的女声念完了祷词,这简单却严肃的葬礼仪式便走到了尾声。
夏伦站在雨中,凝视著跃动的火苗。
虽然枪手的牺牲令人心情压抑,但是作为一名心理素质极强,同时见惯了生离死別的人,夏伦已然重新调整好了心態,毕竟懊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冥冥中,他总感觉枪手的死有些不对劲,似乎枪手死得有些太过巧合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这种感受的来源,修女的喃喃自语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对不起,枪手。”修女黛丽丝握著圣徽,跪在了枪手的坟前,低著头喃喃祷告起来,雨珠浸透了她栗色的短髮,也衝掉了她身上沾著的血渍。
霍恩嘆了口气,他脱下袍子,披在了修女黛丽丝身上。
“要是我能像夏伦阁下一样强,或许我就能救下他了。”他看著简易墓碑,沉闷地说道。
“不要懊悔了,毕竟死者已逝。”准將摸了摸领口,从衣兜中掏出了菸斗,他伸手將菸斗递到篝火旁,点燃了菸丝,“懊悔是世界上最为苦涩,却最无益处的情绪,我们还是思考下向我们驶来的那艘船吧。”
“准將阁下,那有什么好思考的?等船一到,咱们就上船,这事不就结束了吗?”霍恩纳闷地问道。
“那船走得很慢,按照它现在的行驶速度,即使是走直线,恐怕也需要4天的时间。”准將深深吸了一口菸斗,鼻子里涌出一团白烟,“枪手牺牲前,也说过那艘船很像『瑟科號』,我觉得还是得再多考虑考虑。”
“想这些没用,难道我们还能不上船吗?”霍恩摇了摇头,“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如先吃饭吧。”
“吱吱吱”猴子从霍恩身下探出头,颇为赞同地叫道。
“虽然代价很惨烈,但毕竟是我们贏了,我们需要一场宴会来庆祝这场远征的胜利。”准將又吸了口烟,隨后转身走向房子,“我去准备食物了,你们也儘快回去吧,小心淋雨感冒。”
说完,他便转头走向了房子;很快,霍恩也搀扶著黛丽丝走了回去,雨中只剩下了夏伦一人。
夏伦微微眯起眼睛,重新思索起了“枪手之死”。
那些亡灵怪物和盐怪显然不同,而亡灵怪物们出现的时机,以及撤离的时间,都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仿佛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著它们一般。
可若是那些亡灵怪物確实受到操控,那它们背后的“幕后黑手”这么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幕后黑手”只是想欣赏枪手的死不成?它和盐怪之间的关係又是什么呢?它会不会就潜藏在倖存者之间?
夏伦眉头紧锁,仔细思索。
凭藉直觉,他隱约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线索拼图,现在他和真相之间只隔了一层纸,他只需要稍微变幻思考角度,就能捅破那层纸。
但是此时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种宛若隔靴搔痒一般的感觉,让他颇为烦躁。
两头盐怪,亡灵,二號营地,无底深渊,断裂的空间,幕后黑手,还差五个
抽象的概念和意象符號在夏伦的脑海中翻涌,宛若迸溅破碎的顏料盒,又如奔腾的野马。
忽地,一个毫不相关的词汇涌入了他的脑海——“祈愿宝藏”。
“等等,二號营地笔记里提到的『献祭』地点会不会就是环形深渊?”夏伦微微眯起眼睛,头脑飞速转动起来,“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幕后黑手』的动机就很好理解了。”
“它的目標是献祭枪手,野人,以及不灭之盐;按照这样来说,这个幕后黑手通过献祭,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將这个想法压入了心底。
“或者换一种想法,我能不能也通过献祭,来获得治癒诅咒的机会呢?”
想到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隨后具现出了“空亡木盒”,取出了“黄道人的眼球”。 通过《万维终焉末日考》,这个强大的“唯一性”道具获得了一次充能,换句话说,他拥有一次直接验证自己猜测对错的机会。
但现在的问题是,究竟应该问什么。
他既可以问“幕后黑手是否在倖存者中?”,也可以问“自己能否在本次剧本的海岛上通过献祭,来获得解除灵魂诅咒的方法?”
思索片刻后,夏伦做出了决定。
他固然很想为枪手报仇,但是从主要矛盾的角度来说,还是儘快解除自身灵魂上的诅咒比较重要。
一念至此,他便摇晃起了眼球,同时轻声问道:“我能否在本次剧本的海岛上,通过向环形深渊献祭,来获得解除灵魂诅咒的方法?”
连问三次,黄道人的眼球依旧澄澈,於是他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通过献祭,他確实可以获得解除灵魂诅咒的方法。
手腕一抖,夏伦將“黄道人的眼球”放回了“空亡木盒”中,隨后他便转身走回了屋子內。
炉火摇曳,温暖的火焰驱散了潮湿和寒冷。
夏伦抖了抖大衣上的雨水,隨后走到炉火旁,开始烘乾自己的裤腿。
由於他在雨中站的时间很长,因此其他三人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只等著夏伦回来就开饭。
桌子上的食物种类极多,从鰻鱼派,到蜜炙野猪肉,再到塞满蘑菇和蛤蜊肉的烤山鸡,乃至椰壳螃蟹汤全都摆放在木桌上,看上去令人眼繚乱,食指大动。
霍恩和修女沉默地坐在桌旁,依偎在一起,他们看起来都低落;而准將则右手端著菸斗,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凝望著漆黑的窗外。
“无力的感觉真让人难受。”霍恩忽然打破了沉默,“不灭明火啊,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觉,但”
准將缓缓转过头,隨后摇了摇头:“別太放在心上孩子,他的死不是你的错,死亡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
“可如果我们早点意识到还有其他敌人存在,那枪手说不定就能活下来”霍恩拿木棍叉起一块蘑菇,低声说道。
“几周前,准將在海滩上被亡灵击伤的时候,我们就该意识到这岛上不止有盐怪一种敌人。”修女黛丽丝说道,“但是这確实超出了一般的预想,毕竟谁能想到怪物居然还分类呢?”
“这就是世事无常。”准將端起菸斗,轻轻吸了一口,隨后慢慢呼出,烟雾遮蔽了他的面庞,片刻后,他又嘆了口气,“这也是衰老的感觉。”
“衰老?”霍恩面露困惑,“世事无常和衰老有什么关係?”
准將摇了摇头,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从某种角度讲,世事无常意味著老办法失效了。”夏伦忽然开口说道,“而一个人感到衰老的一大特徵,就是发现自己凭年岁积累下来的老办法,老常识,开始慢慢失效。”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看向了准將。
“隨著老常识和老办法失效,你会发现自己逐渐不再能理解这个世界,甚至会发现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做著莫名奇妙的事,达成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结果。这时,你才能真切地体验到自己老了。”
——如果幕后黑手就在倖存者之间,那么“准將”无疑是最值得怀疑的人,毕竟因为年龄问题,他的动机最为充分;而根据自己在“非人强韧”回忆中的了解,准將很有可能是掌握著“秘术”的。
他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试探刚刚还在並肩作战的战友,但是现在对方既然主动开启了这种抽象的哲学討论,那自己自然就可以跟进了。
一向沉稳而喜行不怒於色的准將顿时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夏伦一眼,隨后放下了菸斗。
“这就是我想说的,当你老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仿佛还在岸上,但是时代的船却早已开走,那时你会发现世事確实是无常的。”
霍恩听得一脸茫然,黛丽丝则似懂非懂,至於猴子则安静地吃著香蕉。
“但其实我不认可这套说法。”夏伦忽然话锋一转,“因为当你无法理解年轻人的时候,反过来年轻人也无法理解你,这种事在你年轻的时候也发生过,只是那时你还有体力和精力,去解决这些难以令人理解的事情而已。”
“有时候我有种感觉,您和我倒像是同龄人。”准將摇了摇头,下一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您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懂得衰老的意义。”
夏伦也笑了一声:“那为了回到青春,您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重回青春?那是做梦,青春和时间一样,都是一去不返的东西。但我觉得,只要志向还在,那就还不算真的老。”准將拿菸斗敲了敲桌子,“夏伦阁下,等离开这座岛之后,有没有兴趣和我这个不服老的老头一起干?”
夏伦摇了摇头。
目前来看,准將似乎確实不是幕后黑手,自己可能確实是多疑了。
“您现在不是王国的通缉犯吗?”霍恩总算找到了可以插话的话题,於是连忙问道。
“暂时的失败而已。”准將放下菸斗,“政治局势若是发生变化,我也还有机会,当然了,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话说回来,霍恩,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前途远大的贵族青年,为什么会和教会的修女搅在一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