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稳坐细听端详!上回书说尽大唐长安奇诡,今儿咱跨过辈儿,唠唠五代十国那兵荒马乱年月里,一桩发生在汴梁城的邪门事儿!
鄙人姓赵,单名一个括字,是个在瓦子里靠嘴皮子混饭吃的说书匠,可自打撞了那桩邪祟,我这张嘴差点儿把自个儿说进了鬼门关!
那是个秋雨连绵的晦气夜晚,听客稀拉,我早早收了摊子,揣着几枚温乎铜钱往家溜达!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油亮,映着两旁纸灯笼那点惨淡红光,活像一条淌血的喉咙眼儿!
拐进我那破落户聚集的巷子时,雨幕里影影绰绰立着个人,浑身湿透,却僵着一动不动!我心头一紧,暗骂哪个丧门星大雨天堵路,走近了才瞧清,是个面生的年轻书生,怀里死死抱着一卷用油布裹着的长条物事!
那书生脸色白得跟刷了墙灰似的,眼皮子直哆嗦,嘴角却往上扯出一个极不自在的笑纹!“赵先生……您的书说得好……这个……送给您……”他喉咙里咕噜着,把怀里那卷东西猛地往我手里一塞,那东西触手冰凉湿滑,竟像一块刚从河底捞起的沉尸!
我还未来得及推拒,那书生竟似脚不点地,嗖地一下飘进雨幕深处,没了踪影!好家伙,我赵括也算见过些市面,可这送东西送得跟逃命似的,还是头一遭!我心里直打鼓,捧着那卷冷冰冰的物件儿,脚下加快步子冲回我那四处漏风的破屋!
点上豆大的油灯,我拆开那层湿漉漉的油布,里头竟是一卷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厚实书册!书皮空无一字,摸着却非纸非帛,倒有一种古怪的韧性,像是……像是鞣制过的人皮,我胃里一阵翻腾!
窗外雨声哗啦,屋里灯苗忽闪,我强压着恶心,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第一页!里头是密密麻麻的墨字,抄录的竟是些坊间流传的志怪故事,笔迹工整得诡异,可看着看着,我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这他娘抄的不是别家的故事,全是我白天在瓦子里信口胡诌、现编的那些段子!一个字不差,连我忘词儿瞎编的疙瘩话都原样录在上头!可有些段落旁边,竟多了些细若蚊足、暗红色的批注,字迹扭曲,内容看得我头皮发炸!
有一处我编到“女鬼索命”,旁边批注:“兴和三年,汴西豆腐坊刘氏,悬梁,眼珠被鸟啄食,吻合。”另一处我胡扯“狐妖换心”,批注:“长兴二年,裁缝铺张娘子,自剖其胸,心失,握狐狸毛于掌中,吻合。”一条条,全是汴梁城往年真实发生的、未曾公开的离奇命案细节!
我手一哆嗦,书册“啪”地合上,心脏擂鼓似的撞着腔子!这哪是书?这分明是一卷用命案批注的“生死簿”!我白天嚼什么舌头,夜里这书就“长”出什么死法,还他娘的全是应验过的!
正吓得魂飞魄散,那书册竟自己在我手里微微发烫!我惊得一把将它扔在桌上,只见那空白的书皮上,慢慢泅出墨迹,竟开始自动浮现字句!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我刚才心里嘀咕的:“这他娘的是卷用命案批注的生死簿!”
它……它能听见我的心声?还能自己写下来?我魂儿都要飞了,扑上去想把它撕了,可那书页坚韧异常,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撕不破半分!更骇人的是,我刚生出“撕了它”这念头,书皮上立刻又浮现:“赵括欲毁书,未果。”
我彻底瘫坐在冷板凳上,浑身冷汗涔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这鬼东西粘上我了!它会读心,会记录,还关联着无数惨死案!窗外一道惨白闪电劈过,瞬间照亮屋内,我眼角余光瞥见,那书册封皮右下角,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暗红字迹:“撰稿人:赵括。余寿:裁断。”
余寿裁断?什么意思?是说我阳寿由它定夺,还是说……我的死法要由它来“裁”出来?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紧了我的脖子!不行,我得把这邪物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揣着那卷书,做贼似的溜到汴河边上,瞅准一个湍急的漩涡,用尽全力把它抛了进去!看着那书卷沉入浑浊的河水,我长出一口气,感觉千斤重担卸下了!可算摆脱这催命符了!
然而,就在我转身离开不到十步,身后河面“咕咚”一声响,吓得我猛回头!只见我昨夜包书的那块油布,正湿淋淋地漂在河面上,而那块油布中央,平整地躺着那卷颜色暗沉的书册,书皮朝上,一滴水珠都没沾!
它……它自己漂回来了!我腿肚子转筋,差点一屁股坐进河滩烂泥里!我不信邪,捡起书跑到城外乱葬岗,挖了个深坑把它埋了,还压了块大石头!可等我晚上战战兢兢回到家,那书册正端端正方摆在我吃饭的破木桌上,封皮上新增一行字:“赵括,弃书于河,埋书于岗,徒劳。”
我简直要疯了!这玩意儿扔不掉,甩不脱,像个附骨之疽!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过了几天,我在瓦舍说一段新编的“僵尸夜行”,当天夜里,书册上就多了一段批注,描述城东义庄几具无主尸身昨夜如何撞破棺盖、蹦跳伤人,最后被巡夜兵丁乱刀分尸的惨状,末尾二字:“吻合。”
又过几日,我为了吸引听客,编了个“画皮女妖食婴”的骇人段子,讲得唾沫横飞!结果隔天,书册批注便记载了城北一户人家昨夜新生孩儿连同稳婆一并失踪,只在摇篮里发现一张描绘细腻的美人皮,画得跟那家娘子一模一样!
我开始整夜整夜不敢合眼,一闭眼就是各种血腥恐怖的死状!我这张嘴,以前是混饭吃的家伙什儿,如今成了催命的符咒!我不敢再说书了,可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不说书就得饿死!我陷入了两难绝境,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活像个痨病鬼!
这天,我忽然发现书册末尾,多了几页之前没有的、质地更加细腻的“纸”!上头开始自动生成全新的、极其详尽的故事,主角竟是我赵括,情节却是我如何被书中恶鬼侵蚀,最终发狂,在瓦舍众目睽睽之下,用醒木把自己活活砸死!
它……它开始为我编撰死法了!而且写得栩栩如生,连我临死前眼角瞥见听客某某惊骇的表情都描述出来!我吓得魂飞魄散,难道我的结局也要被它“写”出来,然后再在现实中“吻合”上演吗?
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赵括走街串巷,好歹听过些偏门法子!我记起以前有个游方老道提过,极阴极邪之物,或可用至阳之血、至诚之念破之!我虽无道行,但至诚之念……我瞥见墙角落灰的《孝经》,那是亡母留下的唯一念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滋生!既然这鬼书靠“记录”和“编撰”害人,那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我把它“写”的东西,给它改回去!我咬破自己的手指,忍着剧痛,在那段描述我死法的文字旁边,用血歪歪扭扭地批注:“胡扯!赵括寿终正寝,儿孙满堂!”
血字落在书页上,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那书册猛地一颤,自动生成的故事字迹竟模糊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清晰,还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仿佛被激怒了!
我见状,心头反倒燃起一丝希望!有门儿!这鬼东西怕我的血,怕我反抗的念头!我来了狠劲,不顾指尖疼痛,继续用血在那些恐怖的批注旁边涂抹改写!“此案不实,冤魂已超生!”“狐妖报恩,裁缝娘子转世富贵人家!”我把我能想到的好结局,全他妈用血写上去!
书册剧烈震动起来,封皮上的暗红字迹疯狂扭曲,那“撰稿人:赵括”几个字忽明忽暗!屋里凭空刮起一阵阴风,油灯几近熄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凄厉的呜咽和愤怒的嘶吼在盘旋!可我红了眼,豁出去了,一边骂娘,一边继续往书上糊我的血字!
我不知道写了多久,直到头晕眼花,手指头都快咬烂了!那书册终于“啪”地一声彻底合拢,所有字迹,无论是原来的墨字、批注,还是我的血字,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书皮又恢复了空无一物的状态,那种诡异的韧性也消失了,摸上去就是普通陈旧的纸张!
屋里阴风骤停,油灯苗“噗”地重新亮起,虽然微弱,却再无之前的飘摇鬼气!我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卷再无异常的书册,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这就完了?这邪祟被我几滴血字就赶跑了?
休息了好几天,我才缓过劲儿来!看着那卷安静躺在桌上的书,我犹豫再三,没敢再烧再扔,而是找来个陶罐,把它埋在了我那漏雨小屋的正堂地下,上面还压了块母亲留下的、刻着模糊佛像的砖头!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我又回到了瓦舍说书,但再也不敢胡编乱造那些阴森恐怖的段子,只挑些才子佳人、忠臣良将的本事来说!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那卷书也再无异动,我甚至开始觉得,那晚的搏命之举,或许真的奏效了!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黄昏,我收摊回家,发现埋书的陶罐竟被挖了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罐子空了,书册不翼而飞!我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谁干的?难道是那书生回来取走了?或者……
我疯了一样在屋里翻找,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了我那年仅六岁的小儿子!他正蹲在角落,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捡来的废纸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凑近一看,脑子“嗡”地一声,险些晕厥!
那纸上用幼稚笔触画着的,赫然是几个扭曲的小人,形态模样,竟与我当初在那邪书最后几页看到的、描述我死法的插图有八九分相似!而我儿子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咧开嘴,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孩童的、平板冰冷的语调嘟囔:“爹爹……你讲的故事……真好听……我帮你……写下来呀……”
列位,您瞧这事儿闹的!真应了那句老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咱这舌头是肉长的,可有些话比刀子还利,比砒霜还毒!
尤其是那些没边没影、专往邪乎里编的瞎话,您说着无心,它听着有意啊!保不齐哪路“听客”,就真给您“记”下了,回头再跟您一笔一笔算那“笔墨账”!
得嘞,今儿这汴梁城的风雨往事,咱就唠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