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笑笑的母亲从去年开始,每天固定哭三场。
早晨七点,对着煎糊的鸡蛋哭。中午十二点,看着电视里的公益广告哭。晚上九点,摸着父亲遗照哭。每次哭十分钟,准时开始,准时结束,像某种虔诚的仪式。
童笑笑起初还安慰,后来习惯了,甚至能根据母亲的哭声判断时间。七点零五分的哭声带点焦糊味,十二点的哭声混着电视背景音乐,九点的哭声最沉,像从井底捞上来的石头。
直到上个月,她发现母亲哭完后,眼泪没有擦掉,而是用一个小玻璃瓶接住。瓶底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透明里泛着极淡的蓝,对着光看,有细碎的光点在游动。
“妈,你接眼泪干什么?”
母亲慌慌张张盖好瓶子:“没……没什么。留个念想。”
童笑笑没追问。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行为一直有点怪,医生说这是哀伤反应,需要时间。
但上周三,事情开始不对劲。
母亲哭的时候,童笑笑注意到,眼泪不是从眼角流出来的。是从眼眶正中央,凭空沁出,然后才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三滴,像有人用极细的针管在眼球后面注射。
而且眼泪的颜色变了。早晨那场还是透明的,中午变成淡蓝,晚上变成浅紫。接在瓶子里,会分层,像鸡尾酒。
童笑笑偷偷倒了一滴在纸巾上。眼泪没有晕开,而是聚成一颗完美的小球,在纸巾表面滚动,最后停在中央,凝固成一颗微小的、半透明的珠子。她捏起珠子,对着灯看,珠子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非常微小的、像单细胞生物一样的游动痕迹。
她把珠子放进水里。珠子溶解的瞬间,水面泛起一圈极淡的彩色油膜,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像雨后泥土混着铁锈,还有一丝……甜腻?
那天晚上,童笑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河边,河水是各种颜色的液体混合而成,缓慢流动。河岸两边站着无数人,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哭泣,眼泪汇入河中。她低头看河水,水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是无数张重叠的、哭泣的脸。
醒来时,她发现枕头上有一颗淡蓝色的泪珠。不是她的,她没有哭。泪珠是从天花板滴下来的。
她抬头看,天花板干干净净。但第二滴又落下来,这次是淡紫色,落在她手背上。冰凉,然后迅速渗进皮肤,留下一个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
印记的位置开始发痒。她抓了抓,痒变成刺痛,刺痛变成灼烧感。她冲到浴室,用冷水冲手。水流过那个位置时,她听到了声音。
很轻的,像啜泣的声音,从她手背的皮肤下传来。
童笑笑疯了似的用肥皂搓洗,用酒精擦拭,甚至用指甲去抠。但印记像纹身一样,牢牢印在皮肤上,而且颜色在加深,从几乎透明变成淡蓝。
手背不疼了,但那个位置开始有感觉——不是触觉,是情绪。一阵淡淡的、不属于她的悲伤,从印记处蔓延上来,像墨水滴进清水,缓慢但持续地染黑她的情绪。
她想哭。不是因为她想哭,是因为那个印记想让她哭。
她咬紧牙关,冲进母亲房间。母亲还在睡,枕边放着三个玻璃瓶,分别标着“晨”“午”“夜”。瓶子里已经积了半瓶眼泪,颜色各异,在月光下发出诡异的微光。
童笑笑摇醒母亲:“妈!你到底在干什么!”
母亲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童笑笑手背上的印记,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碰到了?”
“碰到什么?这是什么!”童笑笑举起手。
母亲颤抖着坐起来,抓住她的手,盯着那个印记。然后,她哭了。这次不是定时定点的哭,是真哭,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掉在童笑笑手背上。
奇迹发生了。母亲的眼泪碰到印记的瞬间,印记开始变淡,然后消失了。那股外来的悲伤情绪也随之褪去。
童笑笑愣住了。
母亲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咱们家的女人……不一样。”母亲的声音很轻,“你外婆,我,现在可能还有你。咱们的眼泪……有用。”
“有什么用?”
“能治病。”母亲低下头,“去年,你爸走后,我差点随他去。然后来了一个老太太,她说她能让我好受点,但需要我的眼泪做药引。我试了,她给了我一小瓶药,吃了确实不难受了。但代价是,我每天要哭三场,收集眼泪给她。”
童笑笑觉得荒谬:“什么老太太?你给她眼泪,她给你药?治什么的药?”
“治心碎的药。”母亲苦笑,“她说,心碎是种病,需要眼泪做药引才能治。但眼泪必须是真悲伤,定时定点,保持纯度。所以我要每天哭三场,不能多不能少。”
“那你现在还在吃那个药?”
母亲摇头:“早就不吃了。但停不下来。一停药,就感觉心里空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只能继续哭,继续收集眼泪。老太太每月来收一次,给我新的药。”
童笑笑感到一股寒意:“那个老太太长什么样?”
“很普通,六十多岁,穿灰色衣服,说话慢悠悠的。”母亲想了想,“但她眼睛很奇怪,瞳孔是淡蓝色的,像……像眼泪的颜色。”
“她住哪?”
“不知道。每次都是她来找我。”
童笑笑决定查清楚。她请了假,开始跟踪母亲。母亲的生活很规律,买菜做饭看电视,唯一特别的就是那三场哭泣。童笑笑用手机录下来,慢放观察。
慢放下,她看到了诡异的一幕:母亲哭的时候,眼球表面会浮现出极细的纹路,像某种符文。眼泪从符文的交叉点沁出,带着微光。眼泪落下时,会在空中短暂悬浮,然后才加速坠落进瓶口。
这不是正常的哭泣。
童笑笑把视频发给一个学医的朋友。朋友回复:“你妈的眼睛……瞳孔周围那些纹路,我没见过。有点像角膜上的微血管增生,但排列太规则了。你最好带她去医院。”
还没等去医院,老太太来了。
那是个周日下午,童笑笑在房间看书,听到门铃响。母亲去开门,然后传来低低的交谈声。童笑笑悄悄走到门后,从猫眼看出去。
老太太确实六十多岁,灰色外套,头发花白。但她的眼睛——瞳孔真的是淡蓝色的,而且在发光,极淡的蓝光。她接过母亲递来的三个瓶子,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这个月的药。”老太太声音沙哑,“记住,不能断。断了,心碎会复发,而且会更严重。”
母亲接过药包,手在抖:“王婆婆,我女儿……她好像也……”
老太太眼睛眯起来:“她碰到了?”
“一滴眼泪滴在她手上了。”
老太太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容很怪,嘴角咧开,但眼睛没笑:“那她也是候选人了。好事,你们母女可以一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也有这个天赋。”老太太凑近一点,“女人的悲伤,是宝贵的资源。你一个人的产量有限,加上你女儿,就能多一份。”
母亲声音提高:“不行!别碰我女儿!”
“已经碰了。”老太太平静地说,“眼泪滴上,就是认主。她现在已经是悲伤容器了,不开发,就会浪费。浪费天赋,会遭报应的。”
童笑笑忍不住,拉开门:“什么报应?”
老太太转头看她,淡蓝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啊,候选人本人。报应嘛……就是被自己的悲伤淹死。你身体里已经开始积攒悲伤了,不通过眼泪排出来,就会在体内堆积,最后……”
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童笑笑不信:“你吓唬谁呢?”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伸手,用食指轻轻碰了碰童笑笑的手背——之前有印记的位置。
一瞬间,童笑笑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来。不是她的悲伤,是无数人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到无数画面: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爱人的青年,失去一切的老人……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痛苦,全冲进她脑子里。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但她的眼泪,是黑色的。
滴在地上,像墨点。
老太太弯腰,用一个小瓶子接住那些黑泪:“看,天赋觉醒得多快。”
母亲冲过来抱住童笑笑:“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帮她释放了一点。”老太太盖好瓶子,“她体内积攒的悲伤太多了,不排出来,真的会出事。现在,她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学怎么管理悲伤,要么等悲伤积累到临界点,砰——”
童笑笑抬头,眼睛红肿:“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老太太微笑,“每天哭几场,把悲伤变成眼泪,收集起来。我会来收,付你报酬。不仅是钱,还有药——治心碎的药,治各种情绪病的药。悲伤是原料,我们能把它变成治愈别人的良药。”
“治什么病?”
“所有因情绪引起的病。”老太太眼睛发光,“抑郁症,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一些生理疾病。用恰当的悲伤眼泪做药引,都能缓解。这是慈悲的事业。”
童笑笑觉得哪里不对,但刚才那股悲伤太真实了,她现在还浑身发冷。她确实感觉到,身体里有种沉重的、阴郁的东西在堆积,需要释放。
“我怎么知道你骗没骗我?”
“你可以去见见其他‘容器’。”老太太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明天下午三点,这个地址,有分享会。来看看,再决定。”
名片上只有一个地址:青松路44号,心斋。
老太太走了。童笑笑坐在地上,看着手背上重新浮现的印记——这次是黑色的,像一滴墨渍。
母亲抱着她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她进来……”
童笑笑拍拍母亲的背:“明天,我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童笑笑找到青松路44号。那是一栋老式别墅,门口挂着“心斋情绪疗愈中心”的牌子。按门铃后,一个年轻女人开门,笑容温和。
“是童小姐吧?王婆婆交代过了,请进。”
里面布置得像高级会所,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音乐,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客厅里坐着十几个人,全是女性,年龄从二十多到六十多不等。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睛很亮,瞳孔颜色异常——淡蓝,淡紫,淡绿。
王婆婆坐在主位,看到童笑笑,点点头:“找个位置坐吧。我们正要开始。”
分享会开始了。每个女人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如何发现眼泪能治病,如何加入,如何用悲伤帮助他人。她们展示病例记录,有抑郁症患者服药后好转的,有焦虑症患者恢复正常的,甚至有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用了“特制悲伤药剂”后疼痛减轻。
听起来像慈善组织。
但童笑笑注意到细节。每个讲述者在说到“收集眼泪”时,眼神都会闪烁一下。说到“报酬”时,会不自觉地搓手指。说到“治疗过程”时,语气会变得机械,像背诵。
轮到童笑笑,王婆婆微笑:“新朋友也说说?你感觉到体内的悲伤了吗?”
所有人都看过来。童笑笑犹豫了一下,点头:“感觉到了。很重,很黑。”
“那就释放吧。”王婆婆递过来一个小瓶子,“在这里,第一次释放是免费的。让大家看看你的天赋。”
童笑笑接过瓶子。她其实不想哭,但一握住瓶子,那种悲伤感就涌上来了。不是她的悲伤,是外来的,像有人把悲伤直接注射进她血管。眼泪开始流,滴进瓶子里。
她的眼泪,是深灰色的。
周围响起低低的惊叹。
“多纯的悲伤……”一个年轻女孩喃喃道。
“颜色真深,质量一定很好。”一个中年妇女评价。
王婆婆眼睛发亮:“好,很好。童小姐,你的天赋很高。愿意加入我们吗?待遇从优,而且,我们可以帮你母亲彻底治愈心碎病——不是用药维持,是根治。”
童笑笑擦掉眼泪:“怎么根治?”
“用足够浓度的‘喜悦眼泪’对冲。”王婆婆解释,“悲伤眼泪是原料,喜悦眼泪是解药。但喜悦眼泪很难收集,需要真正的、纯粹的喜悦。我们库存不多,但如果你的产量高,可以兑换。”
“我需要做什么?”
“每天收集三次眼泪,每次十分钟。我们会提供情绪激发剂,帮助你产生高质量的悲伤。收集的眼泪按颜色和纯度分级,兑换积分。积分可以换钱,换药,换喜悦眼泪。”王婆婆顿了顿,“但有个条件:一旦加入,至少签约五年。五年内不能退出,否则要支付违约金——你收集的所有眼泪价值的十倍。”
童笑笑犹豫了。
王婆婆补充:“而且,只有加入,我们才会给你抑制剂。不然你体内的悲伤会继续积累,最多一个月,就会到达临界点。到时候,你会被自己的悲伤吞噬,变成……行走的悲伤源,影响周围所有人。”
这不是选择,是威胁。
童笑笑看着周围那些女人的眼睛。她们的眼神,现在看起来不是明亮,是空洞。像被掏空了的容器,只剩下采集眼泪的本能。
她想起手背上那个印记,想起梦里那条眼泪汇成的河。
“我考虑一下。”她站起来。
王婆婆笑容淡了:“当然,给你三天时间。但提醒你,你体内的悲伤,等不了三天。”
回到家,童笑笑开始调查。她在网上搜索“眼泪治病”“悲伤收集”,结果大多是伪科学文章。但在一个小众论坛里,她找到一篇匿名帖子,标题是“我在眼泪农场工作了三年”。
点进去,楼主详细描述了一个组织,收集女性的悲伤眼泪,声称用于制药。但楼主发现真相:那些眼泪不是用来制药,是用来喂养某种东西。
“他们在别墅地下养着‘悲伤之种’。”帖子写道,“那是一种活物,以高纯度悲伤为食。眼泪喂下去,它会生长,分泌出一种黏液。那种黏液才是真正的‘药’,能暂时缓解情绪病,但会上瘾。而且,喂养时间越长,采集者的眼睛会逐渐变化,最后完全变成容器,失去自我意识,只会采集眼泪。”
帖子最后说:“如果你遇到瞳孔颜色异常的女人,离远点。她们已经是半容器了。如果你被标记了,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否则,你也会变成那样。”
帖子发布于两年前,再没有更新。
童笑笑后背发凉。她想起那些女人的眼睛,异常的瞳孔颜色……半容器?
她决定潜入别墅,看看地下到底有什么。
当晚十点,她穿上深色衣服,悄悄来到青松路44号。别墅一片漆黑,但后院有个小门没锁。她溜进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
她找到地下室入口,在厨房地板下,很隐蔽。拉开门,下面是向下的楼梯,深不见底。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慢慢往下走。楼梯很长,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股奇怪的甜腥味,像腐烂的花混着铁锈。
下到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有一个池子,池子里不是水,是一种粘稠的、暗蓝色的液体,表面缓缓波动。池子周围连接着几十根管子,管子另一端延伸到墙壁里。
童笑笑走近池子。暗蓝色液体里,有东西在游动。不是鱼,更像……水母?半透明的,发着微光,在液体里缓慢收缩、舒展。
突然,一根管子亮起来,淡蓝色的液体从管子里流出来,注入池子。是眼泪!那些收集来的眼泪!
眼泪注入后,池子里的“水母”兴奋起来,聚集到注入点,开始吸收。吸收后,它们的身体膨胀,然后分泌出一种银色的黏液,黏液沉到池底,积累了一层。
这就是“药”的原料?
童笑笑用手机拍照。就在这时,她听到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她连忙躲到一个大箱子后面。
王婆婆下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女人。她们走到池边,王婆婆用一个小勺舀起一点银色黏液,放在灯光下看。
“这批质量不错。”王婆婆满意地点头,“特别是今天新来的那个童笑笑,她的眼泪纯度很高。争取把她签下来。”
一个年轻女人问:“她要是不同意呢?”
“由不得她。”王婆婆冷笑,“她已经标记了,体内的悲伤正在积累。最多两天,她就会求着我们收留。到时候,条件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童笑笑捂住嘴,不敢呼吸。
王婆婆继续说:“对了,她母亲那边,加大药量。让她母亲更依赖我们,这样童笑笑就更可能就范。”
“明白。”
三人又说了些生产安排,然后离开。
童笑笑等她们走远,才悄悄爬出来。她走到池边,看着那些“水母”。其中一个游到她面前,隔着液体,她能看清它的结构:中央有一个核,核周围是触须,触须末端有细小的吸盘。它在看她,虽然没有眼睛,但她能感觉到“注视”。
突然,那“水母”伸出触须,贴在池壁上,正对着她的位置。池壁是玻璃的,触须贴上来时,童笑笑听到一个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饿……”
童笑笑后退一步。
“悲伤……给我……”
声音细弱,但充满渴望。
“你是什么东西?”童笑笑在心里问。
“悲伤之种……以悲伤为食……给我悲伤……我给你平静……”
“那些女人,采集眼泪的女人,会怎样?”
“成为容器……永远容器……直到干枯……”
童笑笑感到一阵恶心。她转身想跑,但那个声音又响起:“你也快了……你体内的悲伤……很美……很纯……给我……”
她冲出地下室,跑出别墅,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喘气。
手背上的印记在发热。她低头看,印记扩大了,从一滴变成了一个小圆斑,黑色里泛着深蓝。而且,她能感觉到,印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非常轻微的、像虫子在皮肤下爬行的蠕动感。
她冲进浴室,用热水冲,用肥皂搓,甚至用刀尖去挑。但印记像长进了肉里,挑破皮肤,流出来的血是暗蓝色的,而且带着那股甜腥味。
血滴在地上,凝成小珠,然后开始蒸发,蒸发出淡蓝色的烟雾。烟雾飘到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脸——是父亲的脸。
父亲开口,声音空洞:“笑笑……我好难过……”
童笑笑尖叫,用手挥散烟雾。但烟雾又凝聚,这次是母亲的脸:“女儿……救救我……”
然后是无数陌生人的脸,一个接一个,都在说“难过”“痛苦”“绝望”。
她冲出浴室,发现整个房间都在变化。墙壁渗出淡蓝色的液体,滴在地上,汇成小流。家具表面浮现出哭泣的人脸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甜腥味,越来越浓。
她体内的悲伤,开始外溢了。
手机响了,是王婆婆打来的。
“童小姐,感觉如何?”王婆婆的声音带着笑意,“是不是房间开始有变化了?那是悲伤实体化的第一阶段。再过几个小时,你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悲伤的投射。然后,你会开始融化,融化成纯粹的悲伤液体,成为新的悲伤之种。当然,如果你现在答应加入,我还能救你。”
童笑笑咬牙:“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悲伤的管理者。”王婆婆平静地说,“人类产生太多无用的悲伤,浪费了。我们收集,转化,利用。那些情绪病患者,需要一点点稀释的悲伤来中和他们的痛苦。我们是在帮忙。”
“用养怪物的方式帮忙?”
“那是转化器,不是怪物。”王婆婆纠正,“它把低级的悲伤情绪,提炼成高级的情感药物。没有它,那些药就没用。童小姐,别固执了。加入我们,你还能活,还能救你母亲。不加入,你会融化,你母亲会因为断药而心碎至死。怎么选,很清楚吧?”
童笑笑看向母亲的房间。母亲在睡梦中皱眉,眼角有泪。
她想起父亲去世后,母亲哭了整整一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那时候她多希望有药能治好母亲的心碎。
如果……如果这种悲伤收集真的能帮到人……
但地下室里那些“水母”在变成容器的女人……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是陌生号码:“别信她。我在别墅地下室工作过。药会上瘾,而且会改变大脑结构。服用超过一年的人,最后都会自愿成为采集者,因为只有继续服药才能缓解戒断反应。这是个循环,逃不掉的。”
童笑笑回复:“你是谁?”
“一个逃出来的容器。我的眼睛已经半变了,但我在停药,很痛苦,但我要逃。你也快逃,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体内的悲伤积累,可以用极端喜悦冲掉。去找能让你真正快乐的事,大笑,狂喜,持续至少一小时。喜悦和悲伤会中和。这是唯一的方法。”
极端喜悦?
童笑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是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游乐园。但父亲已经不在了。
王婆婆又打来电话:“考虑好了吗?”
童笑笑深吸一口气:“我答应。”
电话那头笑了:“明智的选择。现在来别墅,签合同,注射抑制剂。你体内的悲伤已经到临界点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童笑笑挂断电话,出门。但她没去别墅,而是去了游乐园。深夜的游乐园关闭了,她翻墙进去,站在空荡荡的旋转木马前。
她想起六岁生日,父亲抱着她坐在木马上,音乐响着,彩灯闪烁。父亲笑着对她说:“笑笑,爸爸永远爱你。”
那一刻的喜悦,她记得很清楚。
她爬上木马,抱住柱子,闭上眼睛,拼命回忆。每一个细节:父亲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木马皮革的气味,音乐的旋律,彩灯的颜色,风吹过脸颊的感觉。
她笑了。开始是强迫的笑,后来慢慢变成真笑。记忆涌上来,温暖的,明亮的,像阳光刺破乌云。
她大笑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园里,抱着旋转木马的柱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但这次流出来的眼泪,是金色的。
金黄色的眼泪,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水滴在烧红的铁上。眼泪流过的地方,地面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蔓延。
手背上的印记开始发烫。她低头看,黑色的印记在变淡,金色从边缘开始侵蚀,一点点往里推进。皮肤下的蠕动感加剧,然后突然停止。
印记消失了。
体内的沉重感也在消退。那股外来的悲伤,像退潮一样,从她身体里流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成功了。喜悦中和了悲伤。
但喜悦还在继续。她停不下来,一直在笑,笑得肚子疼,笑得喘不过气。金色的眼泪不停流,流到地上,汇聚成一小摊,发出淡淡的光。
游乐园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全部,只有她周围的几盏,而且灯光是金色的,照在她身上。
旋转木马开始自己转动,很慢,音乐响起来,是她六岁时那首曲子。
父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笑笑,你做到了。”
她猛地转头。没有人。但旋转木马的镜面柱子上,映出父亲的倒影,站在她身后,微笑着。
“爸?”她颤抖着伸手。
倒影也伸手,但碰到的是冰冷的镜子。
“喜悦是解药,但也是陷阱。”父亲的声音继续,“纯粹的喜悦,会吸引它们。快走,趁它们还没来。”
“它们是谁?”
“喜悦的收割者。”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悲伤有收集者,喜悦也有。快走!”
童笑笑跳下旋转木马,冲向游乐园大门。但大门已经被锁死了。围墙外,出现几个人影,穿着白色衣服,眼睛是金色的。
他们翻墙进来,动作轻盈得像猫。
童笑笑往游乐园深处跑。跑到鬼屋前,门开着,她冲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她躲在角落,屏住呼吸。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多。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小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喜悦管理中心的。你刚才产生了高纯度的喜悦,我们需要采集样本。”
童笑笑不敢出声。
另一个女声说:“喜悦是宝贵的资源,比悲伤还稀有。你愿意加入我们吗?待遇比悲伤采集好得多。你可以每天都这么快乐。”
童笑笑捂住嘴。
“我们知道你躲在这里。”男声继续说,“出来吧,我们真的想帮你。你刚才用喜悦冲掉了悲伤,但喜悦也会积累,积累到临界点,你会被自己的喜悦烧毁。我们可以教你管理。”
童笑笑想起那条河,梦里那条眼泪汇成的河。如果悲伤是一条河,喜悦呢?是不是也是一条河?而人类,是两条河之间的桥梁,被两边的收割者争抢?
她慢慢站起来,走出鬼屋。
外面站着三个穿白衣的人,两男一女,眼睛都是金色,瞳孔里有细小的光点在旋转。
“我加入。”童笑笑说,“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见见你们的管理者。我想知道,这个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对视一眼,点头。
童笑笑被带到一个白色建筑里,一切都是白色的,干净得刺眼。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她见到了喜悦管理者,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金发,金眼,笑容温暖。
“欢迎,童笑笑。”他伸出手,“我是喜主任。你的喜悦纯度很高,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童笑笑没握手:“悲伤管理者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喜主任微笑,“人类产生两种极端情绪:悲伤和喜悦。悲伤过多会沉沦,喜悦过多会虚浮。我们两家公司,分别管理这两种情绪,维持平衡。”
“那那些药……”
“情绪调节剂。”喜主任点头,“给那些情绪失衡的人。但资源有限,需要采集。悲伤采集者收集悲伤,喜悦采集者收集喜悦。你母亲是悲伤采集者,你是喜悦潜力者。正好,你们母女可以分别加入两家公司,还能享受家庭优惠。”
童笑笑感到一阵荒谬:“所以,你们像开采矿产一样开采人类的情绪?”
“是管理。”喜主任纠正,“没有我们,人类会被自己的情绪淹没。我们是在帮忙。”
“那地下室的那些‘水母’……”
“悲伤转化器。”喜主任表情严肃,“喜悦这边也有转化器,形态不同,但原理一样。情绪需要实体化才能利用。这是必要的技术。”
童笑笑明白了。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采集情绪,转化,制药,卖给需要的人。而采集者,既是工人,也是原料来源。
“如果我加入,需要做什么?”
“每天产生固定时长的喜悦情绪,收集喜悦眼泪。”喜主任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你的金色眼泪,价值很高。我们会提供喜悦激发剂,帮你维持状态。报酬丰厚,而且,我们可以治好你母亲的依赖症——用喜悦眼泪对冲。”
和悲伤管理者一样的说辞。
“我能见见其他喜悦采集者吗?”
“当然。”
喜主任带她参观。喜悦采集者们住在明亮的房间里,每天做各种快乐的事:看电影,玩游戏,吃美食,聚会。每个人都在笑,笑得很开心。但童笑笑注意到,她们的笑声有点过于整齐,眼睛里的金光有点太亮。
在一个活动室,她看到一个女人在拼命大笑,但眼泪是干涸的,眼神空洞。旁边的工作人员记录着数据:“喜悦输出率下降,需要加强激发剂剂量。”
这不是快乐,是生产。
童笑笑问喜主任:“她们真的快乐吗?”
“快乐是一种状态,可以制造。”喜主任微笑,“我们有最先进的技术。”
参观结束后,童笑笑被带到签约室。合同已经准备好了,五年期,待遇优厚。
她拿起笔,犹豫了。
喜主任温柔地说:“签吧,签了就能救你母亲。你也不想像悲伤采集者那样,每天哭吧?喜悦多好,每天笑就可以了。”
童笑笑想起母亲每天哭的样子,想起地下室的“水母”,想起那些眼睛变色的女人。
又想起游乐园里,父亲的声音:喜悦也是陷阱。
她放下笔:“我想再考虑一下。”
喜主任的笑容淡了:“可以,但时间不多。你体内的喜悦还在积累,不释放,会烧毁你。最多一天。”
童笑笑离开白色建筑,回到家。母亲在等她,眼睛红肿,刚哭过。
“笑笑,王婆婆说,如果你不加入悲伤这边,她就不给我药了。”母亲声音颤抖,“我……我很难受,心里那个洞又出现了……”
童笑笑抱住母亲:“妈,那些药有问题。它们让你上瘾,然后控制你。”
“可我离不开啊……”母亲哭了,“没有药,我活不下去……”
童笑笑感到绝望。两边都在逼她。加入一边,能救母亲,但会失去自己。不加入,母亲会痛苦,自己也会被情绪吞噬。
她想起那个匿名帖子说的:逃。
也许,真的只能逃。
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带母亲离开这个城市。但收拾到一半,门铃响了。是王婆婆和喜主任,一起来了。
“童小姐,我们谈谈。”王婆婆还是那身灰衣,喜主任白衣,站在一起像围棋棋子。
“没什么好谈的。”童笑笑想关门。
喜主任伸手抵住门:“你体内现在有两种极端情绪:残留的悲伤和新生的喜悦。它们在冲突,不及时处理,你会爆炸。字面意义上的爆炸。”
王婆婆点头:“我们可以合作。你把情绪释放出来,我们采集。作为回报,我们治好你母亲,而且给你自由——五年合约缩短到一年。”
童笑笑看着母亲。母亲眼神哀求。
她妥协了:“怎么做?”
“去情绪中和室。”喜主任说,“那里有设备,可以安全导出你的情绪,同时采集悲伤和喜悦的眼泪。一次解决。”
童笑笑答应了。她没别的选择。
中和室在两家公司之间的一个独立建筑里。房间是灰色的,不黑不白。中央有一个椅子,连接着许多管子。
她被固定在椅子上。王婆婆和喜主任站在操作台前。
“开始。”喜主任按下按钮。
管子连接到她太阳穴和手腕。她感到情绪被抽离,悲伤和喜悦同时被吸走。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灰色的河流,河水分成两股,一股黑蓝,一股金黄,平行流淌,永不相交。
她的眼泪流出来,左眼是黑色,右眼是金色。分别被两个管子收集。
过程持续了一小时。结束后,她虚弱地瘫在椅子上。
王婆婆看着收集瓶,满意地点头:“质量极高。悲伤和喜悦的纯度都超标准。”
喜主任微笑:“童小姐,你可以走了。你母亲的药我们会提供,新的,不会上瘾的版本。你体内的情绪也清空了,至少一年内不会有问题。”
童笑笑站起来,脚步虚浮:“那我母亲……”
“已经派人送药去了。”王婆婆说,“放心,我们说话算话。”
童笑笑回到家,母亲正在吃药,新药,白色的小药片。吃完后,母亲表情舒缓了:“真的……舒服多了。”
童笑笑松了口气。也许,这样就好了。
但晚上,她发现不对劲。她的情绪消失了。不是没有悲伤或喜悦,是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她看到感人的电影不会哭,听到笑话不会笑,甚至母亲跟她说话,她也感觉不到任何情感波动。
她成了一个空壳。
她打电话给王婆婆,电话接通,但接电话的是喜主任。
“啊,童小姐。副作用是正常的。情绪被大量抽离后,会有一段麻木期。过几天就好了。”
“如果没好转呢?”
“那可能需要再次采集。”喜主任声音温和,“维持情绪平衡是个长期工程。欢迎随时回来。”
童笑笑挂断电话。她知道,她上当了。他们没治好她,只是把她变成了长期供应商。等她情绪恢复,又会积累到临界点,然后又需要采集。
永远循环。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眼睛。瞳孔颜色变了,左眼淡蓝,右眼淡金。一边是悲伤的印记,一边是喜悦的印记。
她成了两家公司共有的资产。
而她的母亲,还在吃药。新药不会上瘾?她不信。
第二天,她开始调查两家公司的背景。花了半个月,她发现真相:悲伤管理和喜悦管理,其实是同一家母公司旗下的两个部门。母公司叫“情绪矿业集团”,上市企业,市值千亿。主营业务就是情绪采集、转化、制药。
人类的所有极端情绪,都是他们的矿产。
而像童笑笑这样的“高纯度情绪体”,是稀有矿脉,需要重点开发。
童笑笑决定反击。她联系了那个匿名发帖人,见面后发现是个年轻女人,眼睛一蓝一金,和她一样。
“我叫小雨,曾经是双重采集者。”小雨声音虚弱,“我逃出来了,但逃不掉。他们在我体内植入了追踪器,情绪波动超过阈值,他们就会知道。”
“怎么摧毁他们?”
“摧毁不了。”小雨摇头,“除非摧毁所有人类的情绪。但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暂时瘫痪。”
“什么办法?”
“制造情绪污染。”小雨眼睛亮起来,“采集器只能处理纯情绪,如果情绪里混入杂质,比如悲喜交加、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转化器就会故障,甚至爆炸。”
童笑笑明白了。她要制造无法被分类的情绪。
她开始训练自己,同时体验悲伤和喜悦。看父亲的遗照,同时回忆游乐园的快乐。想母亲的笑容,同时想母亲哭泣的样子。把两种极端情绪混合,在体内搅拌,像调一杯毒酒。
一周后,她体内的情绪积累到临界点。但这次,不是纯粹的悲伤或喜悦,是灰色的、混沌的、无法定义的情绪混合体。
她主动联系王婆婆和喜主任:“我需要采集,情绪又满了。”
两人很高兴,约在中和室。
再次被固定在椅子上时,童笑笑微笑:“这次的情绪,有点特别。”
“特别的好。”喜主任搓手,“高纯度情绪价格更高。”
设备启动。管子连接,开始抽取。
但这次,流出来的眼泪不是黑色或金色,是灰色的,浑浊的灰色。收集瓶里,灰色液体开始冒泡,然后沸腾。
警报响起。
“怎么回事!”王婆婆冲到操作台。
“情绪纯度……无法分析!成分复杂……转化器无法处理!”喜主任盯着屏幕,脸色大变。
灰色液体被泵入转化器管道。管道开始震动,然后爆裂。灰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到悲伤转化器和喜悦转化器上。
地下传来爆炸声。建筑在摇晃。
中和室的墙壁开裂,露出后面的管道。管道里,灰色的液体在扩散,流过的地方,所有设备失灵,灯光闪烁。
王婆婆和喜主任想逃,但门锁死了。系统故障,安全门自动锁闭。
灰色液体蔓延到他们脚边。碰到液体的瞬间,两人开始变化。王婆婆的脸开始笑,但眼睛在哭。喜主任在哭,但嘴角在上扬。他们的情绪被污染,开始体验无法定义的混沌感受。
“停下!停下!”王婆婆尖叫,但声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童笑笑从椅子上挣脱。她走到操作台,按下总排水按钮。所有管道里的情绪液体,包括储存罐里的,全部被排入城市下水道。
灰色的情绪污水,流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那晚,整个城市的人都做了怪梦。梦里悲喜交加,哭中带笑,爱恨纠缠。醒来后,所有人都有点不对劲,情绪不稳定,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情绪矿业集团的股票暴跌。转化器全部故障,储存的情绪原料全部污染。公司瘫痪了。
童笑笑带着母亲离开了城市。母亲的新药吃完了,但停药后没有复发。也许是因为情绪污染,也许是因为别的。
她们在一个小镇住下。童笑笑的眼睛颜色慢慢恢复正常,但偶尔,左眼还是会闪一下淡蓝,右眼闪一下淡金。
她体内还有残留,但不多,可以控制。
小雨也逃出来了,她们保持联系。小雨说,情绪矿业集团在重组,试图修复。但情绪污染的影响持续着,很多人开始体验复杂情绪,不再是非悲即喜。
采集变得困难了。
童笑笑在小镇开了家花店。每天种花,卖花,简单生活。她还是会哭,也会笑,但情绪不再极端。悲伤时带点温暖,喜悦时带点惆怅。
像正常人一样。
偶尔,她会想起那条灰色的情绪河流。也许,人类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也许,复杂的、混沌的、无法被分类的情绪,才是真实的情感。
而真实,是采集器无法处理的东西。
花店生意很好。人们喜欢她的花,说她的花有种特别的“情绪”,不像别的花那么单薄。
童笑笑微笑,递给客人一束混搭的花:玫瑰配满天星,向日葵配薰衣草,悲喜交加,像人生。
客人接过,深吸一口气:“这花……感觉好奇妙。又想哭又想笑。”
童笑笑点头:“这就是真实。”
她看向窗外,阳光明媚,但天边有一小片乌云。
她知道,情绪矿业集团还会回来。人类对纯粹情绪的渴望不会消失。总有人想只快乐不悲伤,或想用药物治愈心碎。
但至少现在,她自由了。
母亲在店里帮忙,笑容真实,没有定时哭泣。
这就够了。
童笑笑摸摸自己的眼睛。左眼淡蓝一闪,右眼淡金一闪。
她准备好了。
下次他们来采集时,她会给他们更复杂的情绪。
复杂到让所有转化器爆炸。
复杂到让所有分类失效。
复杂到让所有试图开采人类情绪的人明白:
有些矿脉,会反抗。
而且,会让你付出代价,沉重的代价。
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制造,最沉重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