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刑噬律(1 / 1)

我是大秦咸阳狱的一名小吏,名叫屠夜。这名字是狱丞起的,他说我生在子夜,命里带煞,适合在牢狱当差。

我管的不是普通牢房,是“时狱”。

时狱在咸阳地底三十丈,终年不见天日,靠青铜灯照明。这里关押的不是凡人,是“时犯”——那些触犯《大秦时律》的人。

大秦一统天下后,始皇帝命丞相李斯制定《时律》,规定天下时辰。鸡鸣而起,日落而息,何时耕,何时织,何时祀,何时战,皆有严格时辰。违者,视轻重,罚以“时刑”。

轻者“削时”,减其寿数;重者“锢时”,囚于时狱,受时刑折磨。

我的职责是记录时犯的“时耗”。每个时犯胸前嵌着一块“时晷”,青铜所制,随着时辰转动。当时晷转到特定刻度,时刑就会启动——不是肉刑,是时间本身的惩罚。

有的时犯会急速衰老,一刻钟走完十年;有的会时间倒流,变回孩童,然后重新长大,循环往复;最可怕的是“时碎”,身体不同部位处于不同时间,左手是婴儿,右手是老年,头是中年,痛苦不堪。

我最初觉得这差事荣耀。维护《时律》,就是维护大秦万世基业。

直到我接手了第七号时犯。

第七号是个女子,三十上下,罪名是“逆时私祀”——她在不该祭祀的时辰,偷偷祭拜了前朝神只。判的是“锢时百年”,但她的时晷转得特别快,别人一天转一圈,她一天转十圈。

狱丞说,这是因为她“时罪深重”。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缩在牢房角落,时晷在胸前咔哒作响,快得看不清刻度。她抬头看我,眼神清明得不像时犯:“你新来的?叫屠夜对吧。”

我吃惊:“你如何知道?”

“我见过你。”她微笑,笑容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很多年以后。”

我以为她疯了。时犯常有癔语。

但第二天,怪事发生了。

我巡查牢房,走到第七号门前,听见她在哼歌。调子很怪,从没听过,但听着听着,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画面:我老了,头发花白,站在一座荒坟前,坟碑上刻着两个字——“未曦”。

未曦?那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我认识的人。

我甩甩头,继续巡查。但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就是那个老人,在坟前哭泣,嘴里反复念着:“曦儿……爹对不起你……”

醒来时,我满脸泪水。

我开始留意第七号。她叫未曦,名字和梦里的墓碑一样。我问狱丞她的来历,狱丞讳莫如深:“莫问。按时记录便是。”

未曦的时晷越来越快。第三天,已经快到出现残影。按照这速度,她的“百年刑期”,可能十天就走完了。

第四天,我记录时,未曦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很冷,冷得像冰块,但手心有时晷转动的震感。

“屠夜,你想不想知道《时律》的真正秘密?”

我抽手:“放手,否则加刑。”

“加刑?”她笑了,“我还有什么刑可加?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但你不同,你还有时间可以失去。”

她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块破碎的玉玦,上面刻着古怪的纹路,像扭曲的时辰。

“这是‘时钥’,能短暂停止时晷。”她塞进我手里,“今晚子时,用它碰我的时晷,我会告诉你一切。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座时狱的真相。”

我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我收下了玉玦。

子时,我值班。时狱里只有青铜灯的火苗在跳动,和无数时晷的咔哒声。我走到第七号牢房前,未曦醒着,眼神期待。

“你想知道什么?”我隔着栅栏问。

“先停下我的时晷。”她指指胸前,“否则我没时间说。”

我犹豫了。私停时晷是大罪,要处“碎时”极刑。

“你在怕。”未曦叹息,“那你看看这个。”

她撩起额发,额头正中,有一个淡淡的印记——是个“时”字,但不是小篆,是更古老的文字,像虫爬。

“这是‘时印’,只有时吏才会有的印记。”未曦盯着我,“你看看自己有没有。”

我下意识摸额头,什么都没有。

“现在没有。”未曦声音低沉,“但等你杀了足够多的时犯,吸收了他们的‘时魂’,就会长出来。那时,你就会成为真正的时吏,不老不死,永远守护《时律》。”

我笑了:“荒谬。”

“是吗?”未曦眼神悲哀,“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从十八岁就在这里当差,十年过去了,容貌一点没变?”

我愣住了。镜中,我确实还是十八岁的模样。

“因为你已经死了。”未曦一字一顿,“十年前,你就该死了。是时狱救了你,或者说,把你变成了时吏候选。你每记录一个时犯的时耗,就在吸收他们的时间。等你吸够一万年,时印显现,你就成了时律的奴隶,永世不得超脱。”

我浑身发冷:“你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未曦惨笑,“我是上一任时吏的女儿。我爹就是吸够了一万年,长出时印,变成了时狱的狱守。他不忍我步他后尘,偷了时钥,想放我走。被发现后,我被判锢时百年,而他……被处‘时灭’,彻底从时间中抹去了。”

她从怀里又掏出一面小铜镜,递给我:“看看你的后背。”

我脱去上衣,用铜镜照背——脊柱正中,有一条淡淡的金线,从尾椎延伸到后颈。金线两侧,有细密的刻度,像一把尺。

“时脊。”未曦哽咽,“时吏的标记。刻度代表你吸收的时间。看看多少了?”

我数了数,九十七刻。一刻代表一百年,九千七百年。

只差三百年,我就满万了。

“今晚子时三刻,是时狱‘时祭’。”未曦抓紧栅栏,“狱守会挑选一个时犯,彻底吸收,补足某个时吏的缺。你猜,今晚被选中的是谁?”

“谁?”

“你和我。”未曦苦笑,“你差三百年,我刑期将满,吸收我正好补足你的缺。然后,你会长出时印,成为新时吏。而我,会像我爹一样,被时灭,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青铜灯的火苗突然剧烈跳动。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狱守来了。

未曦急道:“快!用玉玦停下我的时晷!只要时晷停了,他们就无法定位我!”

我来不及多想,掏出玉玦,穿过栅栏缝隙,按在她胸前的时晷上。

咔哒声骤停。时晷的指针停在子时三刻。

脚步声到了门外。狱守——一个面容模糊、全身罩在黑袍里的高大身影——站在牢房外,身后跟着两个时卒。

“第七号,时晷为何停了?”狱守的声音空洞,像从深渊传来。

未曦不答。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狱守转向我:“屠夜,你值班,可曾看见异常?”

“没、没有。”

狱守沉默片刻,突然抬手,黑袍下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指,指向未曦:“时犯逆时,罪加一等。就地吸收,补屠夜之缺。”

时卒打开牢门,走向未曦。未曦尖叫:“屠夜!救我!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我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

但脑子里突然闪过画面:荒坟前,我抱着一个婴儿,对天发誓:“曦儿,爹一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那些画面不属于我的记忆!

时卒已经抓住未曦,狱守的手指按在她额头。未曦的身体开始发光,时间像雾气般从她七窍流出,流向狱守的手指。

“不——”我冲过去,撞开时卒,护在未曦身前。

狱守收手,黑袍下的脸依然模糊:“屠夜,你要抗命?”

“她是我女儿!”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惊呆了。未曦也愣住了。

狱守发出低沉的笑声:“你终于想起来了。屠夜,或者说,未央——你本名未央,是上一任时吏未曦的父亲。十年前,你为救女儿,自愿成为时吏候选,用万年服役换她自由。但你食言了,你没能救她,她也成了时犯。现在,是时候完成交易了。”

我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碎片涌来:我是未央,咸阳城的更夫,因为打更误了时辰被判时刑。女儿未曦为救我,私闯时狱,也被抓。我以永世为奴换她自由,但时狱骗了我,她还是被抓了回来……

“想起来了吗?”狱守的声音带着嘲讽,“时律之下,从无承诺。时间会吞噬一切,包括誓言。”

未曦抱住我,泪流满面:“爹……真的是你……”

我看着女儿的脸,那十年未见的容颜,如今满是沧桑。胸中涌起滔天怒火:“我要带她走。”

“走不了。”狱守缓缓掀开黑袍,露出真容——是一具骷髅,但骨头上刻满了时辰刻度,眼眶里是旋转的时晷,“时狱就是时间本身。你们能逃到哪里去?逃到过去?未来?时间都是我的领土。”

他张开骨手,整个时狱的时间开始扭曲。青铜灯的火苗凝固,时晷的指针倒转,时犯们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的时间在被抽离,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涌向狱守。

“时祭开始。”狱守的声音响彻地底,“以万时奉时律,以万魂养时吏。屠夜,不,未央,接受你的宿命吧。”

金色河流分出一股,冲向我。我感觉到时间在注入身体,后背的时脊刻度在增加: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满万了。

剧痛从额头传来,我摸到皮肉裂开,一个“时”字在额头浮现,金光闪闪。同时,我的眼睛开始变化,瞳孔里出现了转动的时晷刻度。

“恭喜。”狱守冷笑,“新时吏诞生。现在,履行你的职责:吸收你的女儿,完成时律循环。”

未曦惊恐地看着我:“爹……不要……”

我抬起手,手心里出现了时晷的虚影。我感觉到时间的重量,感觉到我可以随意剥夺或给予时间。

我看向女儿,她眼里的恐惧刺痛了我。

“曦儿。”我开口,声音变得空洞,“爹对不起你。”

我把手按在她额头。不是吸收,是把我的时间给她——我把那一万年时魂,全灌进了她体内。

未曦身体剧震,额头也浮现时印,但她的时印是银色的,不是金色。

狱守怒吼:“你疯了!没有时魂支撑,你会时灭的!”

“那就灭吧。”我微笑,感觉身体在消散,从脚开始,化作金色的光点,“但我女儿,会带着一万年时间,活下去。”

未曦抱着我痛哭:“爹!不要走!”

“走?”狱守突然狂笑,“你们以为时间是什么?是礼物?是惩罚?不,时间是个圆,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你以为你在牺牲?不,你只是在完成早就发生的事。”

时狱开始崩塌。不是物理崩塌,是时间层面的崩塌:过去、现在、未来在重叠。我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抱着婴儿发誓,看见现在的自己消散,看见未来的女儿成为时吏,又生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儿长大后又成为时犯……

循环。无尽的循环。

狱守的骷髅身体也在消散,但他还在笑:“看懂了吗?未央,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每一任时吏,都是上一任时吏的亲人。我们囚禁亲人,吸收亲人,又生下新的亲人,继续囚禁……这就是时律的本质:时间吃时间,亲人吃亲人,永无止境。”

我终于明白了。时律不是秦朝制定的,是时间本身的存在方式。时狱也不是秦朝建的,它一直存在,只是秦朝发现了它,利用了它。

而时吏,是时间的看门狗,也是时间的祭品。

我完全消散前,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她额头的银色时印在发光,眼神从悲痛变成迷茫,再变成……空洞。

她在变成新的时吏。

而我会重生,成为她的时犯,或者她的孩子,继续这个循环。

这就是时间的真相:没有自由,只有轮回。

没有救赎,只有吞噬。

我彻底消失了。

但又没有完全消失。

我发现自己还在时狱,但视角变了——我成了狱守,那具刻满时辰的骷髅。而我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时吏,额头的金色时印闪闪发光。

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额头有个银色时印的胎记。

“给她起名未曦。”年轻的时吏——是十年前的我——声音空洞,“等她长大,她会成为最好的时吏。”

我——狱守——点头,接过婴儿。婴儿看着我,笑了,笑容纯净。

但我知道,十八年后,她会站在这里,面对她的父亲,重复今天的一切。

我抱着婴儿,走向时狱深处。墙壁上刻满了名字,是所有时吏和时犯的名字,组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圆。

圆的中心,刻着一行字:“时律即血缘,时间即家族,吞噬即传承。”

我叹了口气,如果骷髅能叹气的话。

然后我抬起头,对着虚空——也许是对着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用尽最后一点属于未央的意识,说出最后一句话:

“小心你的时间。因为它可能不是你的。而你爱的人,可能不是你爱的,只是时间安排给你的食物。”

婴儿哭了。

时狱的青铜灯,永远地亮着。

记录着无尽的时间。

吞噬着无尽的亲情。

而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时间,饿了。

永远饿。

永远吃。

吃光所有。

包括这个故事。

包括你读这行字的时间。

现在,看看你的表。

是不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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