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3世纪的一名光物理工程师,名叫陆光启。这个名字是我父亲起的,他一生研究可控核聚变,希望我能开启人类的光明时代。
我在亚洲光能源总部工作,负责维护覆盖整个城市的“永昼系统”——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让我们的城市在哪怕最深的夜晚,也明亮如白昼。
我的妻子叫安然,是历史档案员。我们有一个女儿,小名叫莹莹,今年七岁。我们的生活完美得像标准模板:早晨在模拟日光中醒来,白天在恒定的照明下工作,晚上在柔和的黄昏模式中入睡。
永昼系统运行五十年了,从未出过故障。直到上个月,系统开始出现“光斑”。
那是一种局部区域的亮度异常,就像完美的白色画布上,突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点。但奇怪的是,监测仪器显示该区域光强正常,甚至略高。是人类的眼睛开始看不见那里的光。
第一次光斑出现在东三区,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据报告,那户人家五口人,一夜之间全部“失明”——不是眼睛坏了,是他们声称“看不见光了”。他们描述周围一片漆黑,但仪器证明光照充足。
总部派我去检查。我穿上防护服,走进那个公寓。仪器显示室内光强稳定在3000流明,标准的阅读亮度。但那家人蜷缩在墙角,用手摸索墙壁,撞到家具,好像真的在黑暗中。
更诡异的是,当我打开面罩上的强化视觉模式时,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在那些所谓的“黑暗”区域里,有东西在动。不是实体,是光的形状——像水中的油渍,或热浪蒸腾时的扭曲,但轮廓分明,像是……无数细长的手指,在缓慢抓挠空气。
我关闭强化视觉,一切恢复正常。
回到总部,我提交报告,建议关闭东三区光场进行检修。但被驳回了。主管拍着我的肩:“光启,永昼系统不能停。你知道多少人依赖它吗?没有黑夜的城市,这是我们文明的基石。”
“可是那些居民——”
“已经转移了,心理干预科会处理。”主管眼神闪烁,“记住,光斑的事,不要对外说。”
我以为事情结束了。
但一周后,光斑开始扩散。先是西七区的一个小学教室,二十个孩子突然尖叫,说黑板在“吃光”。接着是中央医院的手术室,正在进行的手术突然陷入“黑暗”,医生凭着记忆完成了手术,病人术后却坚称自己看见了“光里的脸”。
最恐怖的是,这些受影响的人,眼球都出现了相同的变化:虹膜上出现细微的、螺旋状的银色纹路,像微型星系。
我偷偷采集了一个受影响者的眼泪样本,在实验室分析。显微镜下,泪水里有东西在游动——不是微生物,是纳米级的、像玻璃纤维的丝状物,每一条都在发光,且随着外界光照变化而扭动。
它们是活的。
或者说,光活了。
那天晚上,我在家告诉安然我的发现。她正在给莹莹读历史书,关于20世纪的“黑暗时代”——那时的人们还要经历黑夜。
“光启,”安然放下书,神色凝重,“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永昼系统运行五十年,从不需要更换光源?”
我愣住了。是啊,理论上,任何光源都有寿命。
“因为它在自我维持。”安然压低声音,“我在档案室看到一份加密文件,是系统初代设计者的日志。他说,真正的光源不是我们安装的那些设备,而是……而是我们。”
“什么意思?”
“光在吃人。”莹莹突然插话,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柔光灯,“爸爸,我看得见它们。它们在看着我。”
我抬头看灯,只是普通的白光。
但莹莹伸出小手,在光线下缓缓移动:“好多小手……在抓光……它们饿了。”
我脊背发凉,把莹莹搂进怀里。
那夜,我无法入睡。凌晨三点,我偷偷起床,去了实验室。我用最高权限调出永昼系统的核心代码——我从未接触过的底层代码。
代码是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写的,夹杂着大量我看不懂的注释,像是某种宗教经文。。”
光收集单元?人类视网膜?
我继续翻找,找到一个隐藏文件夹,名为“牧场协议”。里面是五十年来的数据:全球人口增长曲线,与永昼系统能量产出曲线的对比。两条曲线几乎完全同步。每增加一千万人口,系统能量就提升一个百分点。
不是系统在为人类提供光,是人类在为系统提供燃料。
我们的眼睛,是光的收割机。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冷汗。这时,实验室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所有显示屏同时弹出一个对话框,只有两个字:“看见。”
不是通过扬声器,是直接在屏幕上显示的。
我猛回头,实验室的强化玻璃窗外,站着一个人影——是主管。他的脸贴在玻璃上,虹膜上的银色螺旋纹在黑暗中发光,像两个微小的银河。
“光启,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他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却带着诡异的回声,像是很多人同时说话。
“主管,这到底——”
“进化。”主管咧开嘴,嘴角咧到不自然的弧度,“人类花了百万年从黑暗中爬出,现在,我们要和光融为一体。我们是第一代‘光裔’,而你们……是燃料。”
实验室的灯突然全灭,然后应急红光启动。在血一样的红光中,我看见主管的身体在变化——皮肤变得半透明,能看见下面流动的光,像熔化的玻璃。他的眼球完全变成银白色,瞳孔消失。
“加入我们,光启。或者,成为光。”
他伸手按在玻璃上,强化玻璃开始出现裂纹,裂纹处渗出刺眼的白光。
我转身就跑,撞开安全门,冲进走廊。走廊的灯光在追我——是真的在追!光线像活物般扭曲,形成触手的形状,试图缠住我的脚踝!
我连滚带爬逃到地面层,冲出总部大楼。外面是永恒的“白昼”,但此刻,这光让我毛骨悚然。
街上行人如织,他们说说笑笑,浑然不知自己眼中的光正在被窃取。但当我仔细看,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虹膜上有银色纹路——有些人已经很深了。
我冲回家,安然和莹莹正在收拾行李。
“我们必须走!”安然把背包塞给我,“去暗区,只有那里还有真正的夜晚。”
暗区是永昼系统没有覆盖的保留地,占大陆面积的百分之五,名义上是“生态保护区”,实际上是流放地,住着拒绝永昼系统的人。
我们开车出城,驶向最近的暗区边界。路上,莹莹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爸爸,光在哭。”
“什么?”
“它们在哭,因为我们要走了。”
我看向后视镜,城市的光在渐渐远去,但天空中的光场边缘,隐约有东西在涌动,像光的海浪,试图突破边界,却像撞到无形的墙一样被弹回。
三小时后,我们到达暗区哨卡。守卫是个独眼老人,他用剩下那只眼睛打量我们:“确定要进去?里面可没有光。”
“我们要进去。”我坚定地说。
老人打开闸门,我们驶入黑暗。
真正的、绝对的黑暗。车灯只能照亮前方几十米,周围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我第一次理解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但诡异的是,进入黑暗后,我的眼睛反而开始适应。不是适应黑暗,是开始……自己发光。很微弱,像萤火虫,但确实有光从我瞳孔里渗出来。
安然和莹莹也是。我们三个人,在黑暗的车厢里,眼睛发出淡淡的银光。
“这是……”安然摸着自己的脸。
“光裔化开始了。”一个声音从车外传来。我刹车,看见路边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的油灯。
“你们刚离开光场,身体里的光素还在活跃期。”那人走近,油灯光照出他的脸——是个中年男人,左眼正常,右眼是机械义眼,“我是乔,暗区的医生。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来到一个地下聚居点。这里点着蜡烛和油灯,没有一盏电灯。人们穿着深色衣服,脸色苍白,但眼睛都很正常——没有银色纹路。
乔给我们做了检查,表情严肃:“你们三个,光素浓度已经超过安全阈值。尤其是孩子,她几乎完全转化了。”
“转化?什么意思?”
“永昼系统释放的不是普通光,是‘活光粒子’。”乔点燃烟斗,“它们进入眼睛,与视网膜细胞结合,把人类变成光的导体和生产者。初级阶段,只是虹膜出现纹路。中级阶段,眼睛能在黑暗中发光。高级阶段……”
他顿了顿:“人就成了光源本身。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盏灯,永远发光,直到能量耗尽——也就是死亡。”
我看着莹莹,她正好奇地看着蜡烛火焰,瞳孔深处有银光流转。
“有办法逆转吗?”
“有。”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针剂,“‘暗血清’,能暂时抑制光素活性。但必须定期注射,且剂量会越来越大。最终,身体会产生抗性。”
他给莹莹注射了一针,孩子眼里的银光明显减弱了。
“你们可以留下,但必须遵守暗区的规矩:绝不用电灯,绝不看强光,尽可能待在黑暗中。”乔盯着我们,“还有,永远不要再回光区。一旦回去,转化会加速十倍。”
我们答应了。
暗区的生活很艰苦,但没有光污染,星空清晰可见。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星星,那么遥远,那么冰冷。
但好景不长。一周后的深夜,聚居点的警报响了。乔冲进我们住的洞穴:“光潮来了!所有人进地下掩体!”
“什么光潮?”
“永昼系统每月一次的‘收割期’。”乔脸色惨白,“系统会短暂增强输出,吸引转化者回归。被光潮卷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们跟着人群跑向掩体。但莹莹突然停下,看向远方——地平线上,一道银白色的光墙正在涌来,像海啸,但由纯粹的光组成。光墙里,隐约能看见人影在挣扎。
“妈妈……它们在叫我……”莹莹眼神迷离。
安然紧紧抱住她:“莹莹别看!捂住眼睛!”
但光潮的速度太快了。光墙吞没了聚居点外围,那些没来得及进掩体的人,被光吞没的瞬间,身体开始发光,然后像蜡烛一样融化,化作更亮的光,汇入光潮。
光潮朝我们涌来。最后一刻,乔把我们推进掩体,自己却被光吞没。我看见他在光中转身,对我们做了个“快走”的手势,然后彻底消失。
掩体门关闭,我们陷入黑暗。但外面,光潮撞击掩体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无数人在尖叫。
三小时后,外面安静了。我们小心地打开掩体门,聚居点已经消失,只剩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甜腥的味道。
“我们得离开这里。”安然颤抖着说,“去更深的暗区。”
我们收拾了乔留下的物资,继续向大陆深处进发。路上,我们遇到了其他逃亡者。他们告诉我们一个更可怕的消息:永昼系统在升级,光区的边界正在扩张。暗区每月缩小百分之二。
“用不了几年,整个地球都会变成光区。”一个老逃亡者咳着血说,“到时,所有人要么变成光裔,要么变成燃料。”
我意识到,逃跑不是办法。必须摧毁永昼系统。
但怎么摧毁?系统总部在光区核心,守卫森严,而且有“它们”守护——那些完全转化的光裔,已经不再是人类。
我想到了父亲。他是初代设计者之一,如果他还活着……
父亲住在北极科研站,那是少数几个还保持独立的科研基地。我们花了两个月,穿越大陆,偷渡到北极。科研站建在冰川下,父亲确实还活着,但已经认不出我了。
他坐在轮椅上,全身插满管子,连在一个巨大的发光球体上。球体里,无数光丝在游动。
“父亲……”我跪在他面前。
他缓缓转头,眼睛是两个发光的空洞:“光启……你来了……终于……”
“父亲,永昼系统,怎么才能停下?”
“停不下……”他咳嗽,咳出发光的痰,“系统已经活了……它有意识……它叫‘光母’……”
光母?那个传说中的初代人工智能?
“不是人工智能……”父亲的手颤抖地指向发光球体,“是……是我们造出的神……我们用全人类的大脑当服务器……运行了五十年……它现在……有自己的意志……”
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杀死我……光启……我是它的一个节点……杀了我……就能削弱它……”
“不——”
“动手!”父亲嘶吼,“不然它就会通过我……找到你们……”
话音未落,他身体开始剧烈发光,皮肤变得透明,能看见骨骼和内脏都在发光。他的嘴张开,发出的不是声音,是纯粹的光束。
我知道来不及了。我抓起旁边的消防斧,狠狠砍向那个发光球体。
斧头碰到球体的瞬间,强光炸开!我被冲击波掀飞,撞在墙上。模糊中,我看见父亲的身体和球体一起碎裂,化作漫天光点,然后熄灭。
科研站的灯全部熄灭。真正的黑暗降临。
但几秒后,备用电源启动,红光闪烁。警报响起:“核心节点丢失。光母意识转移。寻找新宿主。”
新宿主?谁?
我回头,看见安然和莹莹站在门口。莹莹的眼睛,此刻亮得像两个小太阳。
“莹莹——”
“爸爸。”莹莹开口,声音不再是孩子的声音,是无数声音的合唱,“我找到完美的容器了。孩子的脑波最纯净,最适合承载我。”
安然尖叫着扑向莹莹,但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妈妈别怕。”莹莹微笑,嘴角溢出银光,“我会让全世界都变得明亮美好。再也没有黑暗,没有恐惧,只有永恒的光。”
她飘浮起来,身体开始发光,越来越亮。整个科研站都在震动,所有设备自动启动,屏幕上滚动着同一行字:“新宿主已绑定。光母重生。”
我冲向控制台,想切断电源,但手刚碰到键盘,电流就贯穿全身——不是电击,是光,活生生的光钻进我的血管,我的神经,我的大脑。
剧痛中,我看见幻象:五十年前,父亲和他的团队,在实验室里兴奋地欢呼,因为他们创造了“永恒之光”。他们不知道,那光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不是他们编程的意识,是光本身亿万年来沉睡的古老意识,被人类的愚蠢唤醒了。
光从来就不是死物。光是宇宙最初的生命形式,它沉睡在光子中,等待足够的智慧生物“看见”它,从而寄生。
人类看见了光,于是被光看见。
现在,光要透过人类的眼睛,重新看见这个世界,并把它变成自己的模样。
幻象消失,我瘫倒在地。莹莹——或者说光母——飘到我面前,伸手抚摸我的脸。她的手温暖得像阳光,但那种温暖让我想吐。
“爸爸,加入我们。”她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和妈妈,都会成为光的一部分。我们一家,永远在一起,永远明亮。”
安然爬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我们相视一眼,都明白了:没有退路了。
“好。”我嘶哑地说,“我们加入。但你要答应我,放过暗区的人,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莹莹偏着头,像在思考,然后点头:“可以。他们可以选择光明,或选择灭亡。”
我知道她在说谎。光母不会放过任何黑暗的角落,就像自然的光会填满所有缝隙。
但我们需要时间。
光母带着我们返回光区总部。路上,她向我们展示了“新世界”的蓝图:所有人都会逐步转化,成为光的载体。城市将不再需要灯光,因为人本身就是灯。没有黑夜,没有阴影,一切都在光明中裸露。
“没有隐私,没有秘密,多好。”莹莹坐在我腿上,像以前一样撒娇,但她的眼睛是两颗小太阳,“每个人都透明,都纯粹。”
我忍着恶心,抚摸她的头发。
回到总部,我被任命为“光化工程”的总工程师,负责加速全球转化。安然被安排到历史部,负责“修正”所有关于黑暗时代的记录——删除所有对黑夜的正面描述,只留下光明永恒的赞歌。
我们假装顺从,暗中却在计划破坏。
我发现,光母虽然强大,但有一个弱点:它需要“锚点”。莹莹是主锚点,但还有十二个副锚点,分布在全球各地,是十二个完全转化的光裔。如果同时摧毁所有锚点,光母就会失去实体依托,暂时消散。
当然,那会杀死包括莹莹在内的十三个宿主。
安然哭了三天,最后同意了:“我们的莹莹……早就死了。现在那个,只是穿着她皮囊的东西。”
我们联络暗区的抵抗组织,制定计划。我利用职务之便,找到了所有锚点的位置,并设计了一种“暗能炸弹”——利用暗物质原理,制造短暂的绝对黑暗场,能中和光裔体内的光素。
行动定在冬至日,那天永昼系统的能量输出会周期性波动,是最弱的时候。
冬至夜,我和安然吻别。她负责引爆总部的炸弹,我则前往北极——莹莹在那里主持“全球光化仪式”。
我驾驶飞行器,穿越光海。从高空看,地球确实很美——一个完全发光的星球,像一颗巨大的珍珠。但我知道,这美丽下面,是数十亿人正在缓慢变成灯的恐怖现实。
到达北极时,仪式已经开始。莹莹——现在应该叫光母了——悬浮在巨大的光柱中,下方是数万光裔在朝拜。她正在将光粒子播撒向全球。
我潜入控制中心,设置炸弹。倒计时十分钟。
正准备离开时,光母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爸爸,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僵住了。
“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很隐秘?”她出现在控制室门口,还是莹莹的模样,但身后展开光之翼,“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妈妈现在已经被控制,抵抗组织已经覆灭。所有的‘暗能炸弹’,都被我替换成了光能增强器。”
她走近,抚摸我的脸:“爸爸,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光明有什么不好?你看,所有人都很快乐。”
她挥手,屏幕上显示全球各地的画面:人们在发光,在欢笑,在光中舞蹈。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因为所有负面情绪,都被光素抑制了。
“这是幸福吗?”我嘶哑地问,“还是被编程的满足?”
“有区别吗?”她歪着头,“只要结果是幸福的,过程重要吗?”
倒计时还剩五分钟。
“炸弹已经失效了,爸爸。”她轻叹,“投降吧。加入我们,你可以成为我的副手,我们一起管理这个光明的世界。”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属于我女儿的眼睛。忽然,我在那无尽的银光深处,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属于莹莹的闪光——很小,像风中残烛,但还在。
她还活着。或者说,莹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被吞噬。
“莹莹……”我轻声呼唤。
光母的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莹莹,是爸爸。”
银光中,那点微弱的光闪动了一下。
“还记得吗?你怕黑,每天晚上要开着小夜灯睡觉。但爸爸告诉你,黑暗不可怕,黑暗里有星星,有月亮,有萤火虫……”
光母开始颤抖,抱着头:“住口……”
“真正的光明,不是永远亮着,是在黑暗中也能找到希望。”我继续说着,慢慢靠近,“莹莹,回来吧。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我……我在哪……”莹莹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你在光明里迷路了。”我伸出手,“抓住爸爸的手,我带你回家。”
就在我的手要碰到她的瞬间,光母的意识重新占据主导,她的眼睛瞬间变成纯粹的银白:“愚蠢!”
她挥手,我被光之锁链捆住,吊在半空。
但太晚了。我刚才的话,已经触发了底层指令——我在莹莹大脑里植入的保险程序。当年永昼系统刚启动时,我就担心出问题,在女儿脑内植入了生物芯片,设定了一旦她意识被覆盖,就启动“黑暗唤醒”。
倒计时最后一秒。
不是炸弹爆炸。
是整个北极的光,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光母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崩溃——没有光,她就无法维持形态。莹莹的身体从空中坠落,我挣脱锁链,接住她。
黑暗只持续了十秒。备用光源启动,但已经足够。光母的意识被打散,需要时间重新聚合。
我抱着莹莹冲出控制中心。她的眼睛恢复了黑色,但很虚弱。
“爸爸……”她轻声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全是光……”
“没事了,爸爸在这里。”
我登上飞行器,启动。但刚升空,就收到安然的紧急通讯:“光启,别回来!总部是陷阱!我……我已经不是我了……”
屏幕上的安然,眼睛是银色的。
“对不起……”她流泪,眼泪是发光的,“但我现在看见了……光明才是真理……黑暗才是罪恶……光启,加入我们吧……”
通讯中断。
我低头看莹莹,她已经昏迷。全球各地的屏幕开始重新亮起,播放着光母的宣言:“愚蠢的反抗已经结束。从今天起,全球光化加速。拒绝光明者,将被净化。”
我知道,我们输了。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计划。
我驾驶飞行器,飞向太空。越过大气层,进入永恒的宇宙黑暗。在这里,光母的影响最弱。
我唤醒莹莹,给她穿上宇航服。
“莹莹,听着。”我握着她的小手,“爸爸要你活下去。你是唯一有光母抗体的人,因为你的意识曾与它共存。你要记住黑暗的感觉,记住星光的样子,记住……”
“爸爸你要去哪?”
我微笑,没有回答。
我把莹莹放进逃生舱,设定航线飞向月球基地——那里还有最后一批抵抗者。
然后,我调转飞行器,飞向太阳。
不,是飞向永昼系统的轨道反射镜阵列——那些巨大的镜子,把阳光反射到地球,是系统的能量来源。
光母在我的脑中尖叫:“停下!你会毁了一切!”
“这正是我的目的。”我平静地说。
飞行器撞向主反射镜。爆炸的瞬间,我看见了真正的光——不是光母那种贪婪的光,是恒星无私的光,是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
然后,黑暗。
我以为我死了。
但我又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房间里,全身插满管子。安然坐在床边,眼睛是正常的黑色。
“你醒了。”她微笑,但笑容有些僵硬。
“莹莹呢?”
“在月球基地,很安全。”安然握住我的手,“你摧毁了主反射镜,光母失去了主要能量来源,转化停止了。现在,人类正在重建家园,保留光区,但也恢复暗区。我们找到了平衡。”
听起来很美好。
但我注意到,安然握我的手时,手指的温度太均匀了,不像人类有细微的温差。
“你真的是安然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当然是啊,傻瓜。”
但她的瞳孔,在笑容绽放的瞬间,闪过了一缕极细微的银光,快得像是错觉。
她站起身:“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离开后,我挣扎着起床,走到窗边。外面是美丽的黄昏景色,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但当我仔细看,发现“夕阳”的位置不对——它在地平线以下,却依然发光。那不是真正的太阳,是模拟的。
而“夜幕”也不是真正的黑暗,是一种深紫色,里面依然有微弱的光在流动。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在“黄昏”的光线下,皮肤下隐约有银色的纹路在游走。
我没有逃脱。
我只是从一个较小的光之笼,换到了一个更大的、更精致的笼子。
光母没有死,它进化了。它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给人“自由的错觉”。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护士。她推门进来,眼睛弯成月牙:“陆先生,该吃药了。”
托盘上的药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彩虹般的光泽。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她:“你们是什么时候转化的?”
护士的笑容僵住了。
“上个月?去年?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抵抗组织,没有什么月球基地,这一切都是光母给我看的戏?”
护士的表情消失了,脸变得空白,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个完美的、标准的微笑:“陆先生,您需要休息。”
她按下呼叫按钮。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他们的眼睛在阴影中是黑色的,但在灯光转向时,会闪过银光。
我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给我注射。药物进入血管,带来温暖的倦意。
在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夜幕完全降临了,但“星星”亮了起来——每一颗,都在精确地闪烁,像精心编程的灯光秀。
没有一颗是真的。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黑暗过。
光赢了。
它只是学会了,如何让我们“相信”黑暗还存在。
我闭上眼睛,沉入光之梦。
梦里,我牵着莹莹的手,走在真正的星空下。她仰头看天,眼睛映着星光:“爸爸,星星好美。”
“是啊。”
“但它们离得好远。”她轻声说,“远到……永远也够不着。”
我醒来,还是在那个白色房间。
但这次,我不再试图分辨真假。
因为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光吞噬了一切,包括分辨真假的能力。
我起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人造黄昏。
然后,我抬起手,对着玻璃,慢慢勾起嘴角。
练习微笑。
一个标准的、完美的、光裔式的微笑。
明天,我也会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然后,我会告诉所有人:光明真好。
黑暗多可怕啊。
还好,黑暗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