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京城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氛围。
我叫楚素衣,是金陵绣庄的掌事,专为宫中贵人裁制绣品,十指能分百色丝线,亦能感知织物中藏匿的幽暗过往。
这日黄昏,锦衣卫镇抚使屠铮踏入绣庄,带来一匹流光溢彩的绯色锦缎。
“楚娘子,此锦乃西域贡品,陛下欲制吉服,但三名织工接连暴毙,死状……皆似被丝线勒毙!”
我指尖轻触锦缎,一股阴寒刺骨的怨气顺经络窜入!
那绯色并非染料所致,更像是由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线交织而成!
屠铮低语,死者脖颈皆缠着与锦缎同色的丝线,皮肤下浮现诡异刺绣纹路。
我细观锦缎,其上暗纹竟会随时间推移缓缓蠕动,如活物呼吸!
当夜独留绣房,欲拆解此锦。
银针甫刺入缎面,竟渗出粘稠血珠,同时耳畔响起女子凄婉吟唱!
我挑开表层丝线,骇见内里以人发为经、人筋为纬,绣着一幅百子献寿图!
那些婴孩面目扭曲,瞳孔竟是细小的黑珍珠,随光线转动似在窥视!
次日循线索暗访城南旧织坊。
荒废庭院中,一老妪蜷缩角落,喃喃说着“阴罗绣,绣皮又绣魂”的疯话。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深掐入肉:“锦衣卫那官爷……他腰间玉佩,是催命的符啊!”
我惊觉屠铮平日把玩的羊脂玉佩,竟与锦缎暗纹中心图案一模一样!
是夜携辟邪香再入绣房,却见绯锦自行铺展,血线如活蛇游走,重组出新的图样:一名华服女子被无数丝线悬吊梁下!
镜中我身后阴影蠕动,缓缓凸出一个人形轮廓!
我猛回头,只见绣架上的绯锦无风自扬,那些婴孩图案的嘴齐张,发出无声尖啸!
屠铮突然破门而入,面色青白如鬼:“你既窥见真相,便留不得!”
他挥刀斩来,我闪身扯落绯锦挡在身前。
锦缎触刀瞬间暴涨,将屠铮死死缠裹成茧!
茧中传出骨骼碎裂声,鲜血浸透锦缎,将其染得更艳!
我踉跄逃至老妪处,她竟端坐堂中,面容恢复清明:“楚家丫头,你可知‘绣皮’一脉的宿命?”
她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她是我失踪二十年的亲姨母!
原来楚家女子皆具“通绣”之能,可绣阴阳,而屠铮一脉世代以楚家血脉温养邪锦,以求长生!
那绯锦实为历代楚家女子的皮魂织就,需以最后一名血脉祭练方成!
姨母带我潜入锦衣卫秘窖。
窖中悬满人皮绣卷,中央血池浸泡着一具即将完成的阴罗绣尸!
屠铮赫然立于池边,周身皮肤布满刺绣纹路:“既送上门,便一同化作我的长生衣吧!”
他撕裂伪装,皮下竟是密密麻麻的彩色丝线,如虫群蠕动!
血池沸腾,无数绣魂尖啸扑来!
姨母以自身为引燃尽魂火,为我辟出生路。
我夺过祭坛上的主绣针,刺入屠铮心口绣纹节点!
他惨叫崩解,绯锦尽数灰飞烟灭。
我重返绣庄,看似尘埃落定。
然而对镜梳妆时,发觉额角悄然浮现一抹绯色绣纹。
窗外夜风拂过,送来若有似无的丝线摩擦声。
下一个身着华服之人,或许正不知不觉地披上我魂丝绣就的衣袍。
这人间本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绣局,而我已执针入局。
我踉跄着冲出崩塌的秘窖,身后是屠铮被万千绣魂反噬的凄厉嚎叫。姨母燃尽魂火的余温尚在指尖,额角那抹绯色绣纹却已灼灼发烫。
重返绣庄的第七日,我发现所有触碰过的丝线皆染上淡淡绯光。夜间镜中,那绣纹竟如活物般蠕动,延伸出细密枝杈!
屠铮虽亡,他温养百年的邪锦戾气却寻到了新宿主。我尝试用姨母所授禁术压制,每次运针都听见无数楚家先祖的哀泣。绣房四壁悄然浮现血色暗纹,如血管般搏动不息。
清明夜,我梦见姨母立于血池畔,双手捧着一卷未完成的皮魂绣。她无声开口:“楚家女,宿命织机……终需引线人。”醒来时,掌中赫然多了一枚冰凉的骨针。
翌日,锦衣卫新镇抚使登门,称追查屠铮余孽。他腰间玉佩与邪锦暗纹同源,目光掠过我额角时闪过一丝贪婪。我假意奉茶,指尖探出丝线缠住他手腕——触之竟如触碰腐木!
他狞笑着撕开面皮,皮下是密密麻麻的彩色丝线:“屠铮那废物养坏了主锦……不如由你我这‘同源血脉’重织阴罗!”原他是屠铮胞弟,蛰伏多年只为收割成熟的血脉果实。
绣房瞬间被绯色结界笼罩,丝线如毒蛇袭向我周身要穴。我引动额角绣纹之力,绯光过处,丝线尽数枯萎。他却狂喜道:“果然!唯有觉醒的‘绣皮’才能炼成真正的长生衣!”
生死关头,我忆起姨母焚身时传入脑中的秘法。以心尖血为引,可将邪锦戾气反炼为“净世针”。但代价是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我假意屈服,邀他共赴楚家宗祠完成仪式。祠堂地下密室中,那具浸泡血池的阴罗绣尸突然睁眼!它才是所有邪锦的终极核心。
屠铮弟迫不及待将绣尸披上身,绣尸却猛然反噬,将他精血吸食殆尽。我趁机将骨针刺入绣尸眉心,心尖血浸透百年怨戾。绯光爆裂中,我看见历代楚家女子的残魂挣脱束缚,向虚空散去。
晨曦刺破祠堂窗棂时,只余满地灰烬与一件色泽温润的素白绣衣。我披上它走出废墟,额角绣纹已化作淡淡朱砂痣。
此后金陵城传言,绣娘楚素衣所制衣饰能安魂定魄,却再无人见过她真容。唯有夜半穿堂风中,偶尔传来一声极轻的针线摩擦声。
下一个对镜梳妆的女子,或许会在不经意间,瞥见衣领上多了一缕怎么都抚不平的绯色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