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视频通话已经持续了四十七分钟。
屏幕那头，李锐坐在他自己家的书房里，一切如常。
“所以你真的决定辞职？”李锐啜了一口咖啡，神色平静。
“我受不了了。”赵毅的声音沙哑，“每天走进公司那栋楼，我都觉得……它在看着我。”
他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李锐却笑了，笑声透过扬声器传来，有点失真。
“老赵，你就是压力太大了。”李锐放下杯子，“哪栋楼没窗户？像眼睛多正常。”
“不！不是窗户！”赵毅猛地凑近屏幕，眼白布满血丝，“是墙壁！是转角！是天花板上的烟雾探测器！它们会动……会跟着我转！”
他声音尖厉起来：“上个月离职的张姐，你记得吗？她最后一天跟我说，楼是活的。我还笑她疯！”
李锐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有一种奇怪的、黏腻的质感。
“听我的，”他向前倾身，脸在屏幕上放大，“再坚持一周。就一周。然后我陪你去看最好的心理医生。”
就在这时，赵毅注意到一点异样。
李锐身后的书架上，有个相框。里面是他们去年登山时的合影。
但在视频里，照片上李锐的脸……是模糊的。不，不是模糊。
是在缓慢地转动，朝着屏幕外的赵毅，扯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咧到耳根的笑容。
赵毅的呼吸停了。
“李锐……”他嗓子发干，“你……你身后照片……”
屏幕里的李锐突然僵住了。
所有表情从他脸上褪去，像戴上了一张空白的面具。
“你看到了。”李锐说，声音平坦得没有一丝波纹。
“看到什么？我看到照片在动！”赵毅大叫起来，汗毛倒竖。
李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是说……你终于看到‘它’了。”他嘴角开始向上提，拉扯出一个极端不自然的弧度，“那栋楼，不是在‘看’你。”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
“它是在‘喂’你。”
赵毅想扔开手机，手指却痉挛着僵住。
视频里，李锐身后的窗户暗了下去。不是天黑，而是某种浓稠的、蠕动的东西从外面爬过，遮住了所有光线。
“我们每天进去，出来。”李锐继续说，眼睛一眨不眨，“带着疲惫，压力，焦虑，恐惧……多好的饲料。”
书架上其他物品也开始微妙地变形。书本的棱角软化，笔筒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
“大多数人都只是饲料。但有些人……像张姐，像你，”李锐的头歪向一个正常人绝做不到的角度，“‘它’比较喜欢。想留下来……长期滋养。”
他笑了，牙齿显得特别白，特别多：
“所以我劝你留下呀，老赵。留下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你不是李锐！”赵毅终于嘶喊出来，把手机狠狠砸向沙发。
手机弹了一下，落在靠垫上。屏幕依旧亮着，视频通话的计时数字还在跳动：01:18:22。
李锐——或者说那个东西——还在画面里。它已经不再维持人形，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拱起。
但更恐怖的是，赵毅看到了它身后的背景。
那不是李锐的书房！
那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的墙壁，那从天花板垂下的、脉管般的装饰……分明是赵毅公司三楼，那间永远锁着的废弃会议室！
“它”一直在那栋楼里！
所谓的“家”，所谓的“视频通话”，全是假的画面！
“放我走……”赵毅瘫倒在地，绝望地呜咽。
屏幕里的东西伸出了“手”。那手穿透了手机屏幕的边界，像穿过一层水膜，带着湿冷黏滑的气息，真实地探入了赵毅的客厅！
“走？”那东西用着李锐的嗓音，却混合着无数嘶哑的回声，“你能去哪？”
它的手指（如果那还能叫手指）碰到了地板，留下一道暗黄色、冒着微烟的黏液痕迹。
“你呼吸的空气，喝的水，走过的路……早就浸透了‘它’的味道。”那东西慢慢从屏幕里“挤”出来，身形不断拉长、扭曲，“你从三个月前加班那晚，在办公桌上睡着时……就再也没‘离开’过。”
赵毅的血液凝固了。
他想起来了。那天清晨醒来，脖子后面有三个淡淡的红点，像是指印。
他一直以为是落枕。
“欢迎回家。”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怪物，站在了他面前，投下巨大的、不断变幻的阴影。
它张开“嘴”，那是一个漆黑的、旋转的洞。
赵毅发出最后的、破碎的尖叫。
尖叫没有传出房间。窗户玻璃外，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肉质般的薄膜，将所有声音吸收。
他的手机还躺在沙发上。
视频通话的界面依然亮着。
计时的数字不断跳动。
而在屏幕角落的小窗口里，赵毅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正一点点被拉向那个漆黑的洞口。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小窗口里，自己那双逐渐失去神采、倒映着蠕动墙壁的眼睛。
然后，小窗口黑了。
不是关闭。
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那头，彻底覆盖了摄像头。
通话仍在继续。
计时器安静地走着：02:34:17……02:34:18……
屏幕那头，只剩下那间暗红搏动的“会议室”，以及地板上，一道新鲜的、人形的拖曳痕迹。
痕迹尽头，墙壁缓缓张开，像一张满足的嘴，无声合拢。
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客厅。
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屏幕上跳出一行推送：
“【职场健康】长时间工作压力大？可能出现幻觉。专家建议：留在熟悉环境，寻求同事支持……”
推送的配图，是一张许多人挤在格子间里、背对镜头、低头工作的照片。
仔细看，那些人的脖子后面，都有三个淡淡的红点。
像是指印。
也像某种……吮吸留下的痕迹。
黑暗彻底吞没房间。
只有手机听筒里，还隐约传来沙沙的声响。
像电流噪音。
也像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