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地铁进站前五分钟,站台已经空无一人。陈远收起手机,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他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只能赶这趟地下铁。隧道深处传来风声,还夹杂着某种黏腻的、像湿布拖过地面的声音。
他瞥向轨道,昏黄灯光下,积水映出他摇晃的倒影,还有……倒影身后,一个静静站着的人影。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只有广告牌上模特的笑脸。是错觉吧。风声停了,那拖拽声却清晰起来,从隧道黑暗的尽头,由远及近。不是车轮声。更像是什么东西,正沿着轨道慢慢爬过来。
列车终于进站,带起的风冷得刺骨。车门打开,车厢里灯光惨白,零星坐着几个乘客,都垂着头。陈远跨进去,车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他看见站台广告牌上,所有模特的眼睛都转向了他!车窗外的站台开始扭曲,灯光拉长成惨白的条纹,像融化的蜡。
他跌坐在最近的空位上,心跳如鼓。车厢轻微晃动,驶入隧道。他这才注意对面坐着的乘客——一个穿灰衣的老太太,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可她的指甲又黑又长,蜷曲着扣进自己手背的肉里,渗出的却不是血,是暗黄色的粘液。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团凹陷的、蠕动的黑影。“坐错车了,”她嘴唇没动,声音却直接钻进陈远的耳朵,“这班车……不上人的。”
陈远浑身冰凉,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他环顾四周,其他乘客依旧垂着头,脖颈的角度僵硬得不自然。斜前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后脑勺对着他,可当列车转弯,窗外光影掠过,陈远分明看见,那男人的正面……也是一模一样的后脑勺!
“终点站……到了就好了……”老太太喃喃着,那两团凹陷的黑影里,伸出无数比发丝还细的、近乎透明的触须,在空中茫然地摸索。
列车没有在下一站停靠,而是呼啸着冲了过去。站台上似乎挤满了等车的人,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目光追着列车,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空洞而渴望的微笑。陈远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他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屏幕黑屏的瞬间,倒映出他头顶的扶手——一只青灰色的、指节反拧的手,正缓缓垂下,指尖快要碰到他的头发!
他惨叫一声滚到地上!车厢里的乘客,全部抬起了头!他们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像石膏一样的惨白物质,只有嘴巴的位置裂开黑洞,发出无声的呐喊。那老太太站了起来,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折断般的声音。“留下吧……留下吧……”所有“嘴”一同开合,汇成含糊的潮声。
陈远连滚带爬扑向车门边的紧急呼叫器,疯狂拍打!没有反应。他绝望地透过车门缝隙往外看,隧道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人形,像是嵌在里面,他们的手臂伸出,手指随着列车前行而缓缓摆动,像水草。
突然,列车剧烈颠簸,灯光骤灭!陷入绝对黑暗的一刹那,陈远感到无数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胳膊、脖子!腥腐的气味堵住他的口鼻。他要被撕碎了!
“叮——咚——”
灯光猛然恢复!抓住他的力量消失了。列车平稳行驶,乘客们好端端坐在原处,各自看着手机或闭目养神。对面是个玩手机的年轻人,根本不是老太太。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恐怖的噩梦。陈远瘫在座位上,大汗淋漓,止不住地发抖。
广播响起:“下一站,清河桥站。”
是正常的站名。陈远看向窗外,站台明亮,有几个晚归的市民在等车。列车停稳,车门打开。他像获救般冲出车厢,几乎要跪倒在坚实的站台上。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回头,列车安静地停靠着,灯光正常,乘客正常。刚才果然是幻觉,是太累了吧。
他走向出站电梯,脚步虚浮。背后,列车关门,缓缓启动。他无意间瞥向驶离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窗户。
车窗里,那个玩手机的年轻人,正把脸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年轻人的嘴角,慢慢、慢慢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细密的尖牙。而在他身后的车厢里,所有“乘客”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但他们的头,全都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无数双眼睛,隔着玻璃,沉默地目送着陈远。
陈远僵在原地,血液冻结。电梯到了,门打开。他踉跄着扑进去,疯狂按动关门键。电梯上升,微弱的运行声让他稍微安心。他抬头,看向电梯内部的镜面装饰。
镜子里,他独自站着。可在他肩膀后面,缓缓探出了另一张脸——是那个“老太太”,没有眼睛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耳侧,裂开的嘴对着他脖子吹气。镜子里的陈远,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扯动自己的嘴角,模仿着那个巨大而恐怖的笑容。
电梯还在上升,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4楼……5楼……6楼……
可这地铁站,出口明明就在地面一层。陈远颤抖着看向楼层按钮。
那里根本没有“1”的按键。最高的数字,是“13”。而此刻,数字正坚定地,朝着那个不可能存在的楼层升去。
镜中的“他”,笑容越发灿烂,眼眶里,那两团蠕动的黑影,正慢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