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纸录(1 / 1)

程澈十八岁生日那晚,祖母递给她一张叠成方胜的纸。

纸是暗黄色的,薄得几乎透明,边缘有细密的焦痕,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一般。

祖母的手指枯瘦,按住那张纸时,却用了千斤的力气。“收好。”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磨过沙砾,“程家女子,代代相传。遇到愿意为你死三次的人,才能打开。”

程澈捏着那张纸,只觉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她本想笑,可祖母眼中的神色让她笑不出来——那不是慈爱,也不是期许,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叮嘱。

“如果……提前打开呢?”她试探着问。

祖母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那就会看到不该看的!记住,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那夜之后,祖母就病倒了。三天后,咽了气。程澈握着那张从未展开的纸,守在灵前,忽然觉得这张纸重如千钧。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澈像所有同龄女孩一样,读书,工作,恋爱,分手。她交往过几个男友,有的温柔,有的热烈,但每当她想起那张纸,心里就生出尖锐的疑问:这个人,愿意为我死吗?一次?三次?

她不敢问。这问题太荒唐,太沉重。那张纸被她收在檀木盒最底层,上面压着旧照片和无关紧要的首饰,仿佛这样就能忘记它的存在。

直到遇见李昭。

李昭是在图书馆认识她的。那天下着雨,程澈忘了带伞,抱着一摞书站在屋檐下发愁。他默默把伞挪过来一半,自己湿了半边肩膀。“去哪?我送你。”他的笑容很干净,眼里有光。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李昭体贴,耐心,记得她所有喜好。他会跑过半个城市买她随口提过的点心;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等在办公楼下的寒风里;会在她感冒时,笨拙地熬一锅姜汤,虽然糊了底。

程澈第一次认真考虑起那张纸。也许,就是他呢?

考验来得猝不及防。那是个周末,他们去郊外爬山。陡坡上,程澈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栽去!下方是乱石嶙峋的山谷!就在那一瞬,李昭扑了过来,用力将她推回安全的地方,自己却收不住势,滚了下去!

程澈连滚带爬地冲下去。李昭躺在碎石堆里,额角淌着血,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他看见她,居然还扯出一个笑:“你……没事就好。”

医院里,医生说是骨折和脑震荡,需要静养。程澈握着他的手,眼泪掉下来。李昭用没受伤的手擦她的泪:“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那天晚上,程澈第一次打开了檀木盒。她取出那张叠成方胜的纸,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纸的边缘焦痕似乎更深了些。她想起祖母的话——三次。这才第一次。她把纸紧紧攥在手心,又松开,终究没有展开。

第二次是在一年后。深夜回家的巷子里,醉醺醺的男人持刀抢劫。刀刃抵在程澈颈边,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僵直。李昭本来走在后面,见状冲了上来,徒手抓住刀刃!血瞬间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抢劫犯也吓住了,丢下刀逃跑。

李昭的手掌被割得皮开肉绽,缝了十七针。程澈看着他被纱布裹得严实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两次了。他两次都毫不犹豫。

她又一次拿出那张纸。灯光下,纸的暗黄色仿佛在流动,边缘的焦痕像是活了过来,蔓延出细微的脉络。她甚至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焦糊味。展开吗?还差一次。可万一是他呢?万一不是呢?

她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这张纸,好像在催促她。

第三次,来得戏剧又惨烈。火灾发生在他们租住的公寓楼。浓烟滚滚,火舌从楼下窜上来。逃生通道被堵住了!李昭用湿毛巾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推到窗口。“下面有消防气垫!跳下去!”他自己却转身冲向门口,“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被困!”

程澈尖叫着抓住他:“别去!会死的!”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决绝,有温柔,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等我回来。”他说完,冲进了浓烟里。

程澈被消防员救下时,整栋楼已经烧成了火窟。她发疯似的要找李昭,被医护人员死死按住。直到凌晨,才传来消息:他在五楼楼梯间被发现,昏迷不醒,但还活着。他救出了一对母子,自己吸入了过量浓烟,肺部损伤严重。

“他嘴里一直念你的名字。”护士小声告诉她。

够了。三次。一次不少。

程澈坐在李昭的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呼吸机一起一伏。她终于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张纸。纸变得滚烫,几乎灼伤她的指尖。她颤抖着,一层层拆开那个复杂的方胜。

纸完全展开了。上面没有预想中的符咒或密文,只有三行字,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痕迹写着:

“一死,断你亲缘。”

“二死,绝你友朋。”

“三死,夺你所爱。”

程澈盯着那三行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她猛地想起,第一次“死”后不久,远在老家的父亲突然脑溢血去世;第二次“死”后,她最要好的闺蜜移民国外,走前竟连告别电话都没打,后来音信全无;而这第三次……

病床上的李昭,心跳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滴滴滴滴——屏幕上的曲线剧烈抖动,然后拉成一条恐怖的直线!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室颤!准备除颤!”

混乱中,程澈被挤到墙角。她眼睁睁看着医生用电极板压在李昭胸口,他的身体弹起来,又落下。一次,两次。那条直线顽固地延伸着。

“不行!送抢救室!”

病床被飞快地推走,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程澈想追上去,脚却像钉在地上。她低下头,手里那张纸上的字,颜色正在变得鲜红,仿佛刚刚写上去,还在流淌!

夺你所爱。

不。不!

她冲向抢救室,却被门无情地挡在外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的沉重。

“我们尽力了。”

程澈瘫倒在地。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她手里还攥着那张纸,纸上的字红得刺眼,像在嘲笑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空荡荡的家的。火灾后的公寓一片狼藉,焦黑的墙壁,破损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烟和水混杂的怪味。她坐在唯一还算完好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

为什么要设下这样的契约?为什么祖辈要传下这种东西?

她忽然疯了一样翻箱倒柜,找出祖母留下的旧物。在一个生锈的铁盒最底层,她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用线装订的册子。纸页脆黄,上面的字是毛笔写的,有些已经晕开。

她颤抖着翻开。前面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务账。直到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潦草而激动:

“……终于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契约,是诅咒!张家女子被骗了!那纸是‘夺运纸’,它看中的不是真情,是气运!每一个愿意为你赴死的人,都是气运极盛之人!纸会诱你找到他们,然后借‘死劫’之名,一层层剥走他们的气运转嫁给你!但代价……代价是他们的性命,和你所有的亲缘牵绊!”

“每应验一次,纸就会吸走你一份人间牵挂。三次之后,你气运滔天,却孑然一身,再无温暖!而你爱的那个人……注定成为最后的祭品!”

“祖母传给我时,已经太晚。我的爱人,死在我怀里。我余生富贵,却夜夜梦魇。此纸无法毁去,只能封存,警告后人:莫信!莫用!莫开!”

“若已开……则速离所爱之人!越远越好!或许还能……”

后面的字被大片污渍盖住,看不清了。

程澈捧着册子,浑身冰冷。她想起李昭每一次“赴死”前看她的眼神。第一次是单纯的急切;第二次,除了关切,似乎有一丝疑惑;而第三次,冲进火场前,那一眼里的复杂……他是不是,早就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到靠近她,就会遭遇不幸?

可他为什么还是冲上去了?

因为她吗?还是因为……那张纸无形中施加的影响?

她猛地抓起那张摊开的纸。纸上的红字,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一张狞笑的脸。气运?她环顾四周,烧毁的公寓,一无所有的人生。她得到了什么气运?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李昭!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撕扯那张纸!

纸没有破。它柔韧得不可思议。她冲到厨房,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窜起。她把纸按上去!

火焰舔舐着纸面,纸却丝毫没有被点燃的迹象,反而将火苗一点点“吸”了进去!纸上的红字越发鲜艳,几乎要滴出血来!焦糊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程澈惊恐地丢开纸。纸轻飘飘落在地上,正面朝上。三行红字下面,缓缓浮现出了第四行字,墨迹新鲜,仿佛刚刚写成:

“得运者,孤承。”

“失爱者,永锢。”

“见此文者,已入局中。”

“下一个,是谁?”

最后一个“谁”字,拖出长长的尾巴,像一只钩子,钩住了程澈的魂魄。

她瘫软下去,目光呆滞。病房里李昭最后苍白的脸,父亲葬礼上冰冷的墓碑,闺蜜渐行渐远的背影……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翻滚、碎裂。而最后定格的,是李昭冲进火场前,回望的那一眼。

那一眼里,不仅仅有决绝和温柔。

现在她终于看懂了。

还有深深的悲哀,和一丝……了然的绝望。

他知道。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从第二次,甚至第一次之后,他就察觉到了厄运的如影随形。可他为什么……

程澈突然发疯似的爬起来,扑向那张纸,想再看清那些字。可纸上的字迹又开始变化,红色的线条蠕动、重组,渐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图案——像是一个人形,躺在那里,周围是缭绕的烟雾。

图案下方,缓缓渗出两个新的字:

“已阅。”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刚刚欣赏完这一切,心满意足地批注。

窗外,天完全亮了。阳光照进满目疮痍的屋子,照在那张诡异的纸上,照在程澈惨白如鬼的脸上。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行走的路人。每一个人头上,是不是都悬着一张看不见的、焦黄的纸?每一个看似深情的牺牲背后,是不是都藏着一双贪婪的、来自血脉深处的眼睛?

她慢慢地、慢慢地扯动嘴角,想笑,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而那张纸,静静地躺在地板中央,在阳光下,边缘的焦痕闪着暗金色的、不祥的光。

它等待着。

等待下一个故事,在另一段血脉里,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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