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山觉得妻子赵雨眠最近变得很轻。
不是体重秤上数字的变化,而是她走过木地板时,连最细微的吱呀声都消失了。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个雨夜。
他亲眼看见雨眠赤脚走下楼梯,而台阶旁的灰尘纹丝未动!
“你……没踩实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赵雨眠回头嫣然一笑,脚踝在昏暗灯光下白得晃眼:“说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可当她转身继续往下走时,顾远山分明看见——她的脚底与木板之间,隔着几乎看不见的一线空隙!
第二天,他趁妻子午睡时做了个实验。在卧室门口薄薄撒了一层面粉。雨眠醒来推门而出,面粉上半个脚印都没有!只有两道极淡的拖痕,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曳过。
“远山,你脸色好差。”晚餐时雨眠关切地伸手探他额头。顾远山猛地后缩,碰翻了汤碗。热汤泼在妻子手背上,她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骇人的是,那些滚烫的汤汁顺着她的皮肤滑落,没留下半点红痕。
“你不疼吗?!”他失声喊道。赵雨眠低头看看手,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近乎怜悯的表情:“该疼的是你呀,远山。”说完便起身收拾,动作流畅得诡异——抹布掠过桌面时,连水渍都没留下。
深夜,顾远山再也按捺不住。他摸进书房翻出结婚相册。照片里的雨眠笑得明媚,可当他颤抖着举起放大镜对准那些旧照时,浑身的血都凉了!每张照片中,雨眠的脚边都有一团模糊的灰影,像被水泡过的墨迹。而最近的照片里,那团灰影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小腿!
“你在找这个吗?”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远山魂飞魄散地转身,看见妻子穿着睡裙倚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他从没见过的黑皮笔记本。她的脚尖点着地毯,整个人却像悬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这是……这是什么?!”他指着照片嘶吼。赵雨眠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是你非要看的。”她翻开笔记本,内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全是顾远山的笔迹!
“2023年7月15日,雨眠车祸去世。我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住。”顾远山读着那些字句,记忆如冰锥刺进颅骨!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那场暴雨中的车祸,救护车刺耳的鸣笛,还有他跪在太平间外崩溃的哭嚎……
“可我留住的到底是什么?”他瘫软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赵雨眠——或者说,披着赵雨眠皮囊的东西——缓缓蹲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内部盘旋的、灰雾般的核心。
“你留住的是‘念’。”那东西用雨眠的声音说,“执念太重,把我从忘川里拖了出来。但死人终究是死人,我没有重量,没有温度,连疼痛都是假装给你看的。”它的语气忽然染上一丝悲戚,“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在慢慢忘记——忘记怎么当一个人,忘记怎么爱你。”
顾远山如坠冰窟:“那你现在……”
“现在?”它歪了歪头,这个曾属于雨眠的动作此刻显得毛骨悚然,“我开始记得别的了。记得无数亡魂的哀嚎,记得阴阳之间的裂缝,记得……”它的声音陡然尖锐,“记得怎么把活人也变成‘念’!”
房间里的灯瞬间全灭!顾远山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不,不是墙壁——是更多灰蒙蒙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有的依稀是人的形状,有的只是一团蠕动的雾气,全都无声地包围着他。
“雨眠”飘到他面前,身体几乎完全化成了灰雾,只剩一张脸还清晰着。那张脸上挂着泪,嘴角却在上扬:“远山,你不是想永远在一起吗?很快……很快我们就会一样轻了。”
顾远山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变薄,变得透明。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开始消散,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而最恐怖的是,他竟感到一种解脱般的轻盈!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模糊时,他瞥见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有一行新浮现的血字:“每个‘念’都需要新鲜记忆当祭品。下一个轮回,该你出去找人了,远山。”
灰雾彻底吞没了他。晨光透过窗帘时,卧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留着一层薄灰,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提着菜篮的“顾远山”走进来,脸上挂着温柔得体的微笑。他的脚踩过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在他身后,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灰雾正顺着门缝悄悄飘出,向着邻居家紧闭的房门游去……
茶几上的笔记本自动翻开,新的一页缓缓浮现字迹:“2025年12月19日,新猎物已选定。这次的女人,好像叫……”字迹在这里停顿,然后继续蠕动,“算了,名字不重要。反正很快,她也会变得很轻、很轻。”
阳光明媚的客厅里,“顾远山”哼着歌开始择菜。
他的手指穿过芹菜时,菜叶竟完好无损——就像那双手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而他哼的调子,仔细听,正是昨天赵雨眠哼过的那首……早已失传的丧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