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声……不对。”
赵川贴在窗玻璃上，手指微微发抖。
妻子头也不抬地织着毛衣，“雨声有什么不对？”
“每滴雨，落下的节奏都一样。”
他转过身，脸色苍白，“你听，哒，哒，哒——完全均匀。”
妻子停下针，侧耳听了片刻。
她忽然笑了，“还真是，真有意思。”
她的笑容让赵川后背发凉。
因为那笑容的弧度，和窗外被雨打弯的树叶弧度一模一样。
第二天上班，赵川注意到更多怪事。
单位走廊的地砖缝里，渗着水渍。
水渍连成的图案，像极了昨晚雨滴在窗上爬行的纹路。
同事老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小赵，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赵川盯着老吴拍自己肩膀的手。
那只手落下的节奏：哒，哒，哒。
和雨声一样。
中午在食堂，赵川的勺子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瞥见邻桌的鞋底。
鞋底沾着湿泥，泥的纹路蜿蜒扭曲。
那纹路，和他今早在地砖上看到的水渍图案完全相同！
赵川猛地直起身，撞翻了餐盘。
周围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
一张张脸转过来的速度，分秒不差。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同一种关切的神态。
就像用同一个模具印出来的。
赵川请了假，冲进雨里。
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每一滴的触感都丝毫不差。
凉的部位，渗透的节奏，完全一致。
他跑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浑身湿透。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正低头玩手机。
“欢迎光临。”她说。
声音平直，没有起伏。
赵川抓起一条毛巾，走到柜台结账。
递钱时，他看见收银员的手腕。
皮肤上有一道淡红色的痕迹，像藤蔓。
那痕迹的形状……
赵川呼吸停滞了。
和他家窗外雨滴滑过的轨迹，一模一样！
“你手上……”赵川声音干涩。
收银员低头看了看，摸了摸那道痕迹。
“这个呀，今早下雨前突然有的。”
她笑起来，“不疼不痒，还挺好看。”
赵川逃出了便利店。
雨更大了，街道上行人匆匆。
他站在屋檐下，死死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穿短袖的，露出手臂。穿裙子的，露出小腿。
每个人的皮肤上，都有痕迹。
深红，浅红，淡粉，形状各异。
但所有痕迹，都是雨纹。
是昨晚、今早，雨水在玻璃、地面、树叶上爬过的纹路！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赵川。
不是雨模仿了人。
是人，在模仿雨。
他跌跌撞撞回到家，反锁房门。
妻子不在客厅，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沙发上。
赵川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拿起毛衣。
针脚细密，图案初看是普通的花纹。
但他把毛衣举到窗前，对着光。
透过孔隙，他看到那些花纹连成了片。
那是一片雨痕交织的地图！
地图中心，就是他家的房子。
卧室传来响动，妻子哼着歌。
调子很简单：哒，哒，哒。
赵川轻轻推开卧室门，看见妻子背对门口，站在穿衣镜前。
她正在往自己肩膀上画着什么。
用红色的口红。
画的正是窗外此刻雨滴滑落的纹路。
一笔一划，精准无比。
“你回来了？”妻子从镜子里看到他。
她没有转身，继续画着，“你看，多美啊。”
“我们都会变成雨的一部分。”
“雨是最公平的，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一样。”
赵川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雨水堵住。
他一步步后退，撞到了墙上的挂历。
挂历哗啦一声掉下来，摊开在地上。
赵川低头看去，血液冻结了。
挂历上的每一个日期数字，细看都不是印刷的。
那是用极细的笔触，描绘出的雨纹！
每一天的图案都不同，对应着那天的降雨轨迹。
而今天的日期下，纹路格外复杂、密集。
像一张网。
网的中央，标着一个极小的小红点。
那是他家的位置。
赵川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们……是什么？”
妻子画完了最后一笔，缓缓转过身。
她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雨纹，像活着的血管。
“我们一直是雨啊。”她微笑着说。
“只是你忘了。”
“很久以前，那场下了十年的大雨，吞没了整个世界。”
“活下来的，都学会了在陆地上模仿雨。”
“只有你，赵川，你的记忆封印松动了。”
她朝他走来，脚步落地无声。
“但没关系，今晚这场雨结束后，你会再次忘记。”
“你会变得和我们一样，欣赏每一滴雨的完美节奏。”
“多好啊，整齐，统一，再也没有杂乱和意外。”
窗外，雨声震耳欲聋。
每一滴，都精准地敲在同一个节拍上。
赵川感到自己的皮肤开始发痒。
他低头，看见手背上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
正在蔓延。
按照此刻窗玻璃上某滴雨水的轨迹，一丝不差地蔓延。
“不！！！”
他冲向大门，拉开门锁，冲进暴雨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每栋房子的窗户后，都站着人影。
他们静静地看着他，皮肤上红光隐现。
雨水冲刷着赵川的身体。
每一滴，都在他皮肤上留下灼热的印记。
纹路交织，覆盖，像在书写程序。
他的思维开始模糊，那些恐惧、疑惑、挣扎……
正在被整齐的“哒、哒”声取代。
他跑不动了，跪在积水里。
水面倒映出他的脸，脸上爬满了发光的雨纹。
真美啊，他想。
原来雨这么美。
脚步声传来，妻子撑伞走到他身边。
伞是透明的，雨点打在伞面上，画出新的纹路。
“回家吧。”她说，声音和雨声融为一体。
赵川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妻子。
“其他人呢？那些没有变成雨的人？”
妻子指了指脚下的积水。
水面下，街道的沥青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残留的、尚未被统一的不规则纹路。
正在被雨水冲刷，溶解，抹平。
“他们就在下面。”妻子温柔地说。
“总有一天，所有的不规则都会消失。”
赵川跟着妻子往家走。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合上了雨滴的节奏。
哒。
哒。
哒。
完美，整齐，永恒。
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已然成型的复杂雨纹。
露出了和妻子一模一样的微笑。
远处，最后一栋没有亮灯的房子窗户后。
一个孩子惊恐地缩在窗帘后面，看着街上行走的两人。
他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他看见，那个叫赵川的男人，在进家门前忽然回头。
朝他藏身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左眼。
右眼。
左眼。
眨动的节奏，和雨声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