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贩子齐孟收到一件奇物时,正值梅雨季。
那是一只脱胎漆枕,枕面漆黑如夜,内侧却用朱砂绘满扭曲符咒。
送货的是个面生的哑巴,比划着说这是从闽南老宅“请”出来的,原主临死前死死抱着它,七窍都渗着黑线。
“这枕头,睡久了能通阴阳。”哑巴的纸条上这样写,字迹湿漉漉像浸过水。
齐孟嗤笑,这类说辞他听得多了。但指尖刚触到枕面,一股寒意猛地窜上脊梁——那不是普通的凉,是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
他本该转手卖掉,可那夜鬼使神差,自己竟试躺了上去。
梦,立时压了下来。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口深井边,井里没有水,只有层层叠叠的人影贴在井壁上,脸朝外,眼睛全闭着。
然后,所有脸同时睁眼——全是他的脸!井底传来咀嚼声,粘稠又缓慢,像在啃着什么软东西。他想跑,脚却被无数只从井壁伸出的手抓住,那些手温温热热,竟带着活人的体温!
齐孟惊坐而起,浑身冷汗。窗外天还没亮,枕头上却多了一缕头发,灰白色,绝不是他自己的。
第二天,他立刻联系了老主顾,开茶楼的赵老板。赵老板这两年总说茶馆夜里有怪响,柜上的钱有时会莫名湿透,带着河腥味。
“赵哥,这可是好东西。”齐孟递上漆枕,脸上堆着熟练的笑,“安神镇宅,专治那些‘不干净’的响动。您试试,见效再谈价。”
赵老板将信将疑,但还是收下了。一周后,他主动打来电话,声音透着亢奋:“神了!真神了!夜里再没怪声,账本上的水渍也干了!这宝贝我留下了,钱马上打给你!”
齐孟松了口气,看来那噩梦只是偶然。钱到账的叮咚声,让他很快把井和头发忘在了脑后。
直到半个月后的清晨,赵老板的伙计慌慌张张冲进齐孟店里,脸白得像纸:“齐、齐老板……我们东家……没了!”
赵老板死在自己茶馆后院的老井里。井早枯了,可发现时,他浑身浸得肿胀发白,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漆黑漆枕。更瘆人的是,他脸上竟挂着极满足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窝里却塞满了潮湿的茶叶。
警方说是失足溺亡,在浅井溺亡?齐孟心里发毛,他悄悄打听,伙计哭丧着脸说:“捞上来时,东家手里……还攥着一把头发,灰白灰白的……”
齐孟吓得连夜把装钱的匣子扔进了庙里捐掉。可霉运似乎粘上了他,接下来几天,他总在自家水龙头里发现细碎的茶叶,每晚闭眼,耳边就是若有若无的咀嚼声。
他必须把这邪物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第二个目标,他选了经营货运公司的孙老板。孙老板膀大腰圆,迷信,最近正为车队接连出事焦头烂额。
“孙总,这枕头是请高人做过法的,聚财挡灾。”齐孟舌灿莲花,“您把它放在公司里,保准车轮滚滚,平安顺遂。”
孙老板很感兴趣,尤其听到赵老板“用过”后茶馆生意火爆,立刻拍板买下。漆枕被放在公司前台,像个沉默的黑色守卫。
头几天,孙老板还打电话夸赞,说心里踏实多了。齐孟稍微安了心。
然而,仅仅十天后的深夜,齐孟被手机疯狂震动吵醒。电话那头是孙老板的司机,声音扭曲变调:“齐老板……出大事了!孙总……孙总他钻进货柜车里,把自己……锁在里面了!”
“什么?赶紧撬门啊!”
“撬了!可那货柜门……里面像被焊死了!等我们切开门,孙总他……”司机剧烈干呕起来,“他坐在一堆货物上,怀里抱着那黑枕头……人、人已经僵了……可车队所有车的钥匙,全被他生生吞进了肚子里!钥匙串还挂在他嘴边呐!”
齐孟手机啪嗒掉在地上。他仿佛看见孙老板瞪着眼,鼓着塞满金属的喉咙,怀中黑枕幽光微闪。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这漆枕根本不是镇物,是索命的契!
它给人一点甜头,驱散些许阴晦,然后索要十倍百倍的代价!赵老板得了清净,却用命填了井;孙老板求了平安,却成了吞钥匙的怪物!
齐孟疯了般翻找哑巴留下的联系方式,一无所获。他想起枕内那些朱砂符咒,找了个懂行的老先生照片去看。老先生放大图片看了半晌,胡子直抖:“这、这不是辟邪的符……这是‘饲阴契’!画咒的人,是在和看不见的东西做交易!用阳世的念想做饵,饲喂阴物,最后……连本带利,用命偿!”
“怎么破?!”齐孟抓住救命稻草。
“破?”老先生苦笑,“契已成,你就是中间人。东西经你手送出去,因果就绑在你身上。它们……吃饱了两个人的魂,暂时不会找你。可等这契找不到新主的时候……”
齐孟瘫倒在地。原来,那噩梦是警告,也是提示。井中无数他的脸,是未来无数个因他而死的“主顾”吗?咀嚼声,就是阴物在啃食魂魄?
他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这邪契需要不断“转手”来饲喂,既然自己已是局中人,那么……
一个冰冷又疯狂的念头,慢慢凝结。
他不再害怕,反而开始精心物色新的人选。要那种贪念重、执念深、且最近“时运低”的人。很快,他盯上了经营私人会所的吴经理。吴经理最近惹了风流债,被缠得焦头烂额,总说睡不好觉,觉得有女人影子在床边晃。
齐孟再次拿出漆枕,这一次,他的说辞更加恳切,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吴经理,这枕头帮我渡过大难,现在它灵气饱和,该给更需要的人了。它能压住那些‘桃花煞’,让你睡个安稳觉。我分文不取,只当结个善缘。”
吴经理感激涕零,将黑枕捧回会所顶楼的卧室。
当夜,会所所有员工都听到顶楼传来凄厉又欢愉的狂笑,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人们发现吴经理安详地死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抱着漆枕。
他脸上带着婴儿般的甜笑,可整张床,连同雪白的墙壁,都用鲜红的指甲油写满了同一个女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只手同时书写。
齐孟得知消息,竟轻轻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一片平静,久违的安宁。咀嚼声消失了,水龙头里也不再出现茶叶。
老先生说的没错,只要契约不停流转,只要那些贪婪的欲望不断被饲喂,他这个“中间人”就能一直安全。
他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哑巴当初留下的那张湿漉漉的纸条。翻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他当初竟没看见:
“契缘不断,饲主永安。恭喜入门。”
原来,根本没有偶然。从哑巴找上他的那一刻,从他自己第一次躺上漆枕的那一刻,他就已是这“盲契”的一部分,是阴物在阳世选择的“捕手”!
他看着窗外熙攘人群,那些为财、为色、为权、为安康而焦虑的脸,在他眼中,变成了一条条清晰可见的“饵料”轨迹。恐惧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掌控般的愉悦。
深夜打烊,他仔细擦拭着空空如也的展示柜。明天,该去“淘”些新玩意儿了。那些带着故事、沾着隐晦渴望的老物件,都是潜在的“契”。
锁门时,他忽然想起第一个梦,井壁上那些无数自己的脸。他现在明白了,那些不是受害者,而是历代像他一样的“捕手”,在阴物的深井中,层层叠叠,永世相续。
玻璃门上,映出他微笑的倒影。身后店堂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满足的饱嗝。
这时,门口风铃轻响。一个面色惶惑、眼带血丝的年轻人探头进来,声音沙哑:“老板,听说……您这儿有些能‘解决麻烦’的特别东西?”
齐孟转身,笑容温和如春风:“有的,请进。慢慢说,您遇到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悄然滑向柜台下那个新到的、雕着怪异人脸的檀木盒子。
夜还很长,契约,也该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