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皮纪事(1 / 1)

办公室的灯光白得发青,照在江树交上来的作文本上。

方老师捏着红笔,指尖微微发抖——这已经是连续第七篇满分范文了,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辞藻华丽得让她脊背发凉。

而一个月前,这个坐在角落的男生连五百字都凑不齐,作文本上满是油渍和涂改痕迹。

“江树,”她尽量让声音平稳,“你来解释一下这段用典。”

男生抬起头。他的眼皮耷拉着,瞳孔在灯下泛着奇怪的淡金色。“老师,这不就是《酉阳杂俎》里‘蜕骨遗形’的典故吗?”他说话时嘴角咧开的弧度异常标准,像用尺子量过,“您上个月讲过的。”

方老师确实讲过。但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江树全程在睡觉,口水浸湿了半本教材。

下课铃救了她。学生们涌出教室,只有江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他的动作很轻,轻得诡异——笔袋拉链合上时几乎没有声音,课本边缘对齐得严丝合缝。

方老师假装批改作业,余光却死死盯住他。就在江树弯腰捡橡皮的刹那,她看见他后颈衣领下露出一小块皮肤。

那皮肤是半透明的,像蝉蜕的薄翼,底下隐约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老师?”江树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书包端正地挂在右肩,“您脸色不太好。”

方老师猛地后退,椅子腿刮出刺耳的尖叫。“没事!你……你快回家吧!”

男生鞠了一躬,角度精确得如同机械。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方老师粗重的呼吸声。她冲到窗边,看着江树走出教学楼。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边缘在不断细微地波动,仿佛有无数细足在阴影里爬行。

第二天清晨,保洁阿姨在男厕所发现了一整张人形蜕皮。

皮囊完整得令人作呕!从头发丝到脚趾甲,薄如蝉翼却五官俱全,软塌塌地堆在隔间角落,像件被遗弃的连体睡衣。

最恐怖的是那张脸——虽然薄得透明,但仍能辨认出那是江树一个月前的模样:呆滞、木讷、嘴角还挂着当时的淤青。

校方封锁了消息,说是恶劣的恶作剧。只有方老师知道,那张皮摸上去还是温的。

“老师早。”江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方老师触电般转身。眼前的男生又变了:皮肤光滑得不像真人,眼睛亮得吓人,连身高都似乎拔高了两公分。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正好遮住后颈。

“你……”方老师喉咙发干,“你昨天……”

“我昨天复习到很晚。”江树微笑着递来一个保温杯,“听说您嗓子不舒服,泡了罗汉果茶。”

杯子触手温热。方老师却像握了块冰,差点脱手摔碎。

随后的日子成了缓慢的凌迟。

江树以恐怖的速度蜕变——第三次月考,他冲进年级前三;校运会上,这个曾经跑不完八百米的男生破了三千米纪录;文艺汇演,他弹的钢琴让专业老师汗颜。同学们崇拜他,领导器重他,只有方老师夜夜噩梦。梦里总有无数的皮,一层层铺满教室,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喊她的名字。

她开始跟踪江树。

周五放学后,男生没有回家。他穿过旧城区,钻进一栋待拆迁的筒子楼。方老师踩着满地碎砖跟进去,腐臭味扑面而来。三楼最里的房间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看见江树背对着门,正在脱衣服。

不,不是脱衣服——是在撕皮!

他的手指从后颈裂缝插进去,像脱连体衣那样缓缓往下扯!半透明的皮囊从躯干剥落,露出底下鲜红蠕动的肌肉组织,那些组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成新皮。

地上已经堆了四五张完整的人皮,一张比一张更“完美”。最早的那张还看得出江树原本的轮廓,最近的一张已经俊美得不像人类,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

“还差一点。”江树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诡异的混响,“方老师,您说我还需要改进哪里?”

门被猛地拉开!方老师瘫软在地,连尖叫都发不出。眼前的生物——她已无法称之为“人”——缓缓转身。它的新皮还没完全长好,胸口处裸露的肌肉像心脏般搏动着,每搏动一次,皮肤就覆盖多一厘米。

“我一直很感谢您。”它蹲下来,淡金色的瞳孔映出方老师扭曲的脸,“要不是您当着全班说我‘蠢得像块榆木疙瘩,劈了当柴烧都嫌烟大’,我可能还下不了决心蜕掉第一层皮。”

方老师想起来了。三个月前的作文课,她确实说过这话。当时江树的作文本上沾着医院缴费单的碎片——他母亲肺癌晚期,他夜里陪护,白天打盹。

“您看,我现在多优秀。”它张开双臂,新生的皮肤在昏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一层蜕皮,我都把缺点留在旧皮里:蠢笨、贫穷、懦弱、平庸……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缺点了。”

它冰凉的手指抚上方老师的脸颊。

“就是心太软。”它叹息道,“居然还会对伤害过我的人产生愧疚。不过没关系——”手指突然用力,指甲刺破她的皮肤,“今晚之后,这层皮也会褪掉了。而您,亲爱的老师,会成为新皮最好的养分。”

方老师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某种动物般的哀鸣。她连滚带爬地逃向楼梯,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它走得很优雅,像在散步。

筒子楼像个巨大的迷宫。方老师摔了三次,膝盖磕出血,终于冲到一楼。月光从坍塌的墙洞照进来,她看见出口了!只要穿过前面那片废墟——

脚步声停了。

她僵硬地回头。江树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拎着那张最新蜕下的人皮。月光照在那张完美无瑕的皮囊上,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

“老师,您跑什么呢?”它温柔地说,“您不是最希望我变得完美吗?”

方老师瘫坐在瓦砾堆里,看着它一步步走近。绝望中,她的手摸到了一截生锈的钢筋。在它弯腰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捅了出去!

钢筋贯穿了它的腹部。

没有血。只有大量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涌出来,带着浓烈的樟脑丸气味。它低头看了看伤口,竟然笑了。

“谢谢您。”它说,“这具身体,我也嫌太像人类了。”

它的皮肤开始大面积龟裂!不是蜕皮,是爆炸般的崩解!无数细长的、蜈蚣般的节肢从裂缝里伸出,躯干拉长变形,头颅裂成三瓣,每瓣都布满复眼。转瞬间,月光下矗立的已是一具三米多高、百足摇曳的怪物!

“现在,”千百个声音叠在一起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方老师最后看见的,是它其中一只节肢的末端,还挂着江树学生证的残片。照片上的男孩笑容腼腆,和此刻铺天盖地袭来的阴影形成地狱般的对比。

怪物俯下身,复眼里映出千万个月亮,也映出她最后扭曲的倒影。

筒子楼外,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们嬉笑着走过。他们听见废墟里传来奇怪的窸窣声,像无数张纸在被同时揉皱。

“什么声音?”

“野猫吧。快走快走,这破地方怪吓人的。”

没有人抬头看三楼那个破碎的窗口。那里垂挂下一缕缕半透明的、人形的薄纱,在夜风里轻轻摇晃,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而明天,会有个更完美的“江树”走进教室。会有个更优秀的转学生出现在校园。会有更多渴望完美的人,在某个深夜听见自己皮肤下传来细微的裂帛声。

蜕皮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除非,你本就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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