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晚上总是睡得很沉。但她每天醒来,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整夜未眠。
直到某个深夜,她因口渴猛然惊醒。
枕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均匀、绵长、温热,正贴着她的后颈。那绝不是幻觉——她独居三年了。
她浑身僵直,血液倒流。被子下,另一具身体的轮廓紧贴着她的背脊,膝盖弯曲的弧度正好抵着她的腿弯。那是一个完全契合她睡姿的“存在”。
不敢动。不敢呼吸。
那呼吸声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搭上了她的腰际。
李溪尖叫着滚下床,扑向电灯开关。
灯光大亮。床上空无一人。被窝只有她躺过的凹陷,枕头上只有一个头印。但空气中,分明残留着淡淡的、不属于她的气味——像旧衣柜里樟脑混着尘埃的味道。
是梦吗?可被单上她刚才躺着的位置旁,床单有另一片细微的湿痕,仿佛有人在那里呼出了气息。
她再不敢睡那张床。蜷缩在沙发上熬到天亮。
第二天,她请假在家,翻遍了每个角落。没有闯入痕迹,窗户锁死,门锁完好。她甚至神经质地测量了床垫的凹陷,确认只有一个人的体重痕迹。
晚上,她把卧室门反锁,在客厅沙发上装睡。手机摄像头对准卧室门,开启录像。
午夜时分,手机震动提示——监控画面里,她反锁的卧室门把手,正在缓慢地、无声地向下转动!
门开了条缝。一片漆黑。
然后,门又轻轻合上。把手复位。
紧接着,李溪感到沙发另一侧微微下陷!仿佛有人极其轻柔地在她身边躺下。那股樟脑尘埃味再次飘来。一个冰凉的身躯,隔着薄毯,缓缓贴住了她的后背。
这次,她甚至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在轻轻梳理她披散在沙发上的头发。
“啊——!!!”她歇斯底里地跳起来,挥舞着手臂打向身后,却只拍到空气。
她疯了般冲出家,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哆嗦到日出。店员看她的眼神充满怜悯。
李溪决定不再回家。她去朋友家借宿。第一晚相安无事。第二晚,朋友半夜摇醒她,神色惊疑:“小溪……你睡着后,一直在小声说话。好像在跟谁聊天,还……还在笑。”
李溪如坠冰窟。她从未梦游或说梦话的习惯。
第三晚,她假装睡着。凌晨两点,她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下床,走到朋友家的客房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想大喊,想控制身体,却连眼皮都无法眨动。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沙哑柔和的女声:
“该回去了……我们的床……空着呢……”
“不!!!”她用尽全部意志力嘶吼出声,身体的控制权瞬间回归,她瘫倒在地。
朋友被惊醒冲出来。李溪语无伦次地讲述了所有事。朋友脸色惨白,犹豫半天,才低声说:“小溪,有件事……你搬家前住的旧公寓,是不是在柳荫街十七号?那栋楼……很多年前出过事。一个独居女人死在了床上,据说发现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最怪的是,验尸报告说,她死前很长一段时间,每夜睡眠时的脑波和心率,都显示出……显示出极端恐惧的状态。但她身体没有任何约束伤痕,就像……就像每晚都在梦里被活活吓着,直到心脏再也承受不住。”
朋友吞咽了一下:“更怪的是,房东后来总接到新房客投诉,说床上总有人形凹陷,像有两个人睡过。还有人说……总感觉有人从背后抱着自己睡,醒来却什么都没有。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生前报过警,说她觉得每晚都有人爬上她的床,从背后抱着她睡。警察没查到任何东西。”
李溪瘫软在地。她确实在柳荫街十七号住过一年!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她总觉得睡不醒,日渐疲惫。
“她……她叫什么?”李溪颤抖着问。
“好像姓何……何婉清?记不清了。”
何婉清。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盒子!她租那套房时,在衣柜顶部的铁盒里见过一份旧病历和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温婉清秀。病历上的名字就是何婉清。她当时随手把东西塞了回去,没多想。
难道……那个“东西”跟着她搬了家?从旧床,跟到了新床?
李溪不敢回家。她去寺庙求了符,请人做了法事,咬牙换了所有家具,尤其是那张床,把它劈成碎片烧了。她甚至临时搬到另一个城市出差一周。
第一晚,在陌生的酒店,她吃了助眠药,陷入昏沉。
半夜,她又醒了。不是惊醒,是自然醒来。身体无比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舒坦。
然后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以一种拥抱的姿态,环抱着什么。她的手掌,轻轻拍抚着身旁的被子,仿佛在哄睡一个婴儿。
她猛地抽回手,打开灯。
身旁空无一物。
但她的掌心,却残留着拍抚柔软织物(或是头发?)的触感。她的鼻腔里,再次盈满了那股淡淡的、樟脑混着尘埃的味道。这一次,味道似乎是从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冲进浴室,对着镜子呕吐。
抬头时,镜中的自己眼神憔悴。但嘴角,却挂着一丝她并未做出的、极其细微的、满足而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如此陌生,如此诡异,仿佛另一个灵魂透过她的脸,在向镜外的她展示某种亲密的占有。
“滚出去!”她对着镜子尖啸,用拳头砸向玻璃。
裂纹蔓延,割裂了她的倒影,也割裂了那张陌生的笑脸。
随后几周,事情似乎平息了。她不再感觉床边有人,不再闻见怪味。她开始怀疑,一切是否只是自己长期压力下的严重幻觉和睡眠瘫痪症。
直到公司体检。
医生看着她的x光片,皱紧眉头:“李小姐,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呼吸不畅?或者背部……特别是肩胛骨之间,有异常的酸胀感?”
李溪摇头。
“这就奇怪了。”医生指着光片,“你看这里,你的肺部后方,脊柱两侧的阴影……不太正常。像是有非常轻微的、持续的压迫痕迹。而且你的肋骨弧度,尤其是下方这几根,有极其细微的、适应性的形变,通常只出现在长期……嗯……比如长期侧卧拥抱某种物体,或者被某种外力从背后环抱束缚的人身上。”
医生开了更精密的检查单,安慰她可能是先天发育轻微异常。
李溪捏着检查单,站在医院走廊,浑身冰冷。她想起每晚那贴合她睡姿的“存在”,想起背后均匀的呼吸,想起腰际冰冷的触感。
那不是幻觉。那东西从未离开。
它不再需要外在的“床”和“身躯”。
它正睡在她的身体里面。
从背后,拥抱着她的心脏、她的肺叶、她的骨骼,与她共享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夜晚。它已找到了最完美、最温暖、永不分离的“床铺”。
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腹部的手。那双手,此刻正不由自主地、温柔地交叠着,形成一个自我拥抱的姿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从她骨髓深处传来,带着睡意朦胧的满足,轻轻呢喃:
“这下……我们永远……分不开了……”
李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冰冷的泪,滑过她渐渐僵硬的、不由自主向上弯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