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镖纹(1 / 1)

民国十七年,雨已经连绵下了七天七夜。

贺承山站在镖局廊檐下,望着天井里积起的一洼黄水,水面上不断泛起细密的泡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呼吸。

这趟镖来得古怪——没有主顾当面托付,只用油纸封了密信和半块玉佩,大清早端端正正摆在镖局门楣上。

信上只要他们将一口樟木箱子送到三百里外的落雁镇,交予镇东头槐树下穿灰袄的女人。

酬金却高得吓人,足足是平常走镖的二十倍。

总镖头拍板接了这趟暗镖,点了贺承山和另外三个老镖师押送。

此刻那口箱子就停在天井对面的厢房里,箱体乌沉沉的,八个角包着发白的铜皮。

有个镖师嘀咕,说那铜皮看着像人骨头磨的。

雨忽然急了,砸在瓦上噼啪作响,贺承山转身回屋时,瞥见厢房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佝偻着,似乎在箱盖上缓慢地摩挲着什么。

他心头一凛,再定睛看时,影子已不见了。

四更天,雨势稍歇,镖队悄然出城。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声音闷得像踩在棉花上。

那口樟木箱子被油布裹了三层,牢牢捆在马背鞍侧,可走了不到十里地,驮箱子的黑马就开始打响鼻,四蹄乱蹬,眼里蒙上一层浑浊的白翳。

老镖师赵七贴近箱子听了听,脸色陡然变了:“里头有动静!”

贺承山摆手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把耳朵贴在箱壁上。

起初只有木头受潮的细微开裂声,渐渐的,他听到了别的一一那是指甲刮过木板的声响,一下,两下,慢而执拗,仿佛箱子里的人已经刮了很久,很久。

更骇人的是,刮擦声里还夹杂着湿黏的吞咽声,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箱壁!

“开箱!”赵七抽出腰刀。

“不可!”贺承山按住他的手,“走暗镖的规矩,货不离眼,箱不开封。”

他嘴上这么说,手心却已冒了冷汗。

那吞咽声越来越清晰,箱体表面竟慢慢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暗红色。

不是雨,是血!

驮马终于惊了,嘶鸣着人立而起,箱子重重摔进泥泞里。

油布散开一角,露出箱盖正中一道深深的刻痕——那刻痕弯弯曲曲,不像文字,倒像某种符咒,此刻正从内里渗出黏稠的黑浆。

赵七咬牙举刀去撬箱缝,刀刃刚插进去半寸,箱盖猛地一震!

一只惨白的手从缝隙里闪电般伸出,死死攥住了赵七的手腕!

那手枯瘦如柴,指甲乌黑尖长,皮肤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又像刺绣。

赵七惨叫一声,众人慌忙去拉,却见那只手倏地缩回箱内,箱盖“砰”地合拢,严丝合缝。

而赵七手腕上,赫然留下五道青黑色的指印,指印边缘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露出底下白森森的腕骨!

“砍、砍了我的手!”赵七目眦欲裂。

贺承山手起刀落,断掌坠落泥中,竟嘶嘶作响,冒出阵阵白烟。

再看那箱子,表面的血珠已凝成一片,缓缓流淌,在箱盖上汇成一个歪扭的“怨”字。

天亮时分,他们躲进一座荒废的山神庙。

赵七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伤口处虽已包扎,断腕却依旧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贺承山让剩下两人去捡柴生火,自己守着那口箱子。

晨光从破窗漏进来,照亮了箱体上那个血字——字迹正在变淡,仿佛被木头吸了进去。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箱盖的瞬间,一幅画面猛地在脑中炸开: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穿灰袄的女人背对着他,正用针在什么东西上一针一针地刺。

针脚细密,刺的是繁复的缠枝莲纹,可每刺一下,布帛下就渗出一滴血珠。

女人哼着不成调的谣曲,肩膀微微耸动,忽然,她转过头来——

贺承山惊得倒退三步,那画面碎了。

“贺头儿,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年轻镖师王顺抱柴进来。

贺承山摆摆手,再看向箱子时,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箱盖上,刚才血字消失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片刺绣的纹样——正是他刚才“看见”的缠枝莲!

花纹鲜红欲滴,枝叶脉络里似有血液流动。

王顺也看见了,柴火撒了一地:“这、这东西是活的!”

话音刚落,昏睡的赵七忽然直挺挺坐了起来!

他双目圆睁,眼白里爬满血丝,直勾勾盯着箱子,嘴里发出女人的声音:“还给我……把我的嫁衣还给我……”

那声音尖细阴柔,与赵七粗哑的嗓子混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贺承山厉喝:“何方妖孽!”

赵七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向他,嘴角咧到耳根:“三百里路,一里一魂,你们四个,刚好够数。”

说完这句,赵七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而箱盖上的刺绣纹样,已蔓延到箱体两侧,那些缠枝莲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正缓缓向地面延伸。

剩下的三人不敢停留,草草埋了赵七,冒雨继续赶路。

贺承山发现,箱子的重量变了——明明是一样的箱子,现在却轻得像口空棺。

每走十里,王顺都要喃喃报数:“二百九十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眼神也开始涣散。

黄昏时分经过一片乱葬岗,乌鸦黑压压站在枯枝上,哑着嗓子叫。

王顺突然勒住马,指着远处一座新坟:“你们看,那坟头上是不是坐着个穿灰袄的女人?”

众人望去,坟头上空荡荡的,只有招魂幡在风里乱卷。

可当王顺再转过头时,贺承山看见他后颈上,赫然出现了一小块红色绣纹——和箱子上的一模一样!

“王顺,你脖子上……”

王顺茫然摸了摸后颈,突然凄厉地惨叫起来!

他疯狂撕扯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只见那绣纹正像瘟疫般蔓延,从后颈爬到锁骨,所过之处皮肤隆起密密麻麻的针脚,仿佛真有看不见的针在刺绣!

“疼啊!有针在扎我!”王顺滚落马背,在泥地里抽搐。

另一个镖师孙老四拔刀想挑开那些纹路,刀刃刚碰到皮肤,王顺的惨叫戛然而止。

他安静地站起来,整张脸已布满了鲜艳的缠枝莲纹,嘴角挂着和赵七死前一样的诡异微笑。

“还差二百八十里。”王顺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向乱葬岗深处,消失在荒草间。

贺承山想去追,孙老四拉住他:“贺头儿,这镖……咱们送的不是货,是命啊!”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灰黑。

贺承山和孙老四浑身湿透,却不敢停下。

箱子越来越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却越来越重,像条毒蛇缠在脖子上。

午夜,他们终于看见落雁镇模糊的轮廓。

镇口果然有棵老槐树,树下真站着个穿灰袄的女人,打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两人心中却没有半分欣喜,只有彻骨的寒意。

女人慢慢转过身,伞沿抬起,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她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目光落在箱子上:“送到了?”

贺承山哑声道:“货在此,请验。”

女人并不上前,只是轻轻招手,那口箱子竟自己从马背上滑落,稳稳落在她脚边。

箱盖无声开启。

贺承山屏住呼吸,看见箱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珍宝,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猩红嫁衣,嫁衣上绣满了缠枝莲——和箱盖上浮现的纹样分毫不差!

“我的嫁衣……”女人痴迷地抚摸嫁衣,突然抬头,“绣工还差最后几针,你们谁帮我绣完?”

孙老四突然怪叫一声,拔腿就跑。

可他刚跑出三步,就僵在原地,缓缓低头——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一根绣花针正穿着红线,在皮肉间飞快穿梭,刺出缠枝莲的最后一截藤蔓!

“啊啊啊!”孙老四栽倒在地,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只剩一张人皮,平平铺在地上,上面绣着一幅完整的、鲜血淋漓的缠枝莲图。

女人收起针线,看向贺承山:“该你了。”

贺承山握紧刀柄,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低头一看,双脚不知何时被从地底钻出的红线缠得死死的!

那些红线像活蛇一样攀上他的小腿,所过之处,皮肤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女人慢慢走近,手中捏着一枚长长的绣花针,针尖闪着寒光:“别怕,很快的,绣完了,你就能永远陪着我……”

贺承山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他眉心时,镇子里突然传来鸡鸣。

女人动作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天边泛起鱼肚白。

雨不知何时停了。

贺承山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镖局天井的廊檐下,手里捏着那封密信,雨丝凉凉打在脸上。

赵七、王顺、孙老四正从厢房出来,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笑:“贺头儿发什么呆呢?该上路了!”

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完好的手腕、干净的后颈,又看向天井对面——那口樟木箱子静静立在厢房中央,箱盖紧闭,铜角泛着冷光。

是梦?

贺承山踉跄走过去,手颤抖着抚上箱盖。

就在触碰到木头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箱子里传来一声轻轻的、满足的叹息。

而箱盖正中,一道浅浅的刻痕正慢慢渗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血珠滚动,勾勒出一片刚刚开始蔓延的缠枝莲瓣。

门外,马嘶响起。

总镖头在喊:“承山!时辰到了,该走镖了!”

贺承山缓缓转身,看见三个同伴笑着冲他招手,他们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地面上,影子的脖颈处,都有一截细微的、鲜红的线头,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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