铀骨佛光(1 / 1)

一九五九年秋,地质勘探队第七小组的吉普车,是在罗布泊边缘一片无名雅丹群里彻底迷路的。

车轮碾过最后一点梭梭草的枯枝,面前只剩下铁灰色盐壳地,以及被风刀雕琢得奇形怪状的土丘,像一片沉默的、凝固的巨浪。

队长赵大勇啐掉嘴里的沙土,展开那张绘制粗糙的军用地图,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根据经纬仪测算,他们早该抵达预定的“盐壳裂隙带”,可眼前除了望不到头的雅丹,什么都没有。

更怪的是,指南针的指针在这里懒洋洋地打转,像喝醉了酒。

“队长,看那边!”刚分来的大学生技术员陈启明,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戈壁磨掉的惊异。他指着右前方一座格外高大的雅丹。

那雅丹的岩体在下午斜照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赭红色,而在背阴的凹陷处,隐约可见一片规则的、绝非自然风蚀能形成的阴影轮廓。像门,又像龛。

勘探队五人,除了赵大勇和地质员出身、沉默寡言的老吴,还有负责无线电兼后勤的“老烟枪”李德海,以及队医兼记录员、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孙维民。此刻都下了车,眯着眼朝那阴影望去。

“可能是古代遗迹。”孙维民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罗布泊一带,古丝绸之路支线可能经过,有烽燧或小型石窟遗存,不奇怪。”

赵大勇没说话,他更关心的是汽油、水和任务。但眼下迷路,任何异常地标都可能成为参照物。他挥了挥手:“过去看看,保持警惕。老吴,带上地质锤和辐射仪。”

辐射仪是进戈壁前的标准配备,据说某些特殊矿脉会有微弱放射性。老吴默默从车里取出那台笨重的苏制仪器,开机,绿色的指针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走近了,那轮廓越发清晰。确实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洞口,嵌入在坚硬的雅丹岩壁中,约一人高,被风沙掩埋了大半,只露出穹窿形的顶部和部分门楣。门楣上刻着模糊的纹样,似莲瓣,又似火焰,风格非汉非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拙诡异。

“不是佛教石窟样式……”孙维民蹲下身,仔细辨认,“这纹饰……没见过。”

老吴手里的辐射仪,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咯”声,绿色指针跳了一下,指向洞口方向,但幅度很小,很快又回落。“有微弱反应,在背景值允许范围内。”他闷声报告,语气没什么波澜。

赵大勇示意李德海和年轻气盛的陈启明清理洞口沙土。沙土干燥松散,很快便掏出一个可容人弯腰进入的通道。一股混合着尘土和古老矿物气息的阴冷空气,从黑黢黢的洞口涌出。

几只手电光柱刺破黑暗。里面空间不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纵深不过十米。四壁开凿粗糙,没有任何壁画或文字。唯独在洞穴最深处,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端坐着一尊“佛像”。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那雕像的形态极其怪诞。它并非通常的跌坐或站立,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正在挣扎又似在舞蹈的姿态,手臂扬起,头颅后仰。材质非石非玉,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类似骨骼的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蜂窝状孔洞。更令人不安的是它的面部,没有宁静祥和,只有一张仿佛因极度痛苦或狂喜而张大的嘴,眼眶是两个深陷的黑洞。

“这……这是什么佛?怎么雕刻得如此……骇人?”陈启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孙维民凑得很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从未见过的造像风格。这姿态……有点像密宗某些忿怒相,但又不完全像。这材质……”他伸出手,想触摸一下。

“别动!”老吴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在狭小洞窟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手里的辐射仪,正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咯咯”声,指针剧烈跳动,稳稳地指向那尊怪佛,读数远超安全阈值!

“后退!全都后退!离开洞口!”赵大勇脸色骤变,一把拉住孙维民,厉声命令。他是军人出身,对“辐射”二字有着本能的警惕和纪律性。

众人慌忙退出洞外。老吴脸色凝重地盯着仪器读数:“放射性强度很高,而且……很特别。不像是常见的铀矿放射谱。”

“会不会是古代人用了某种含放射性元素的矿物做雕刻材料?”孙维民虽然被拉出来,心思还在那佛像上,提出一个假设,“古人并不知晓放射性,可能只是觉得这种材料特别。”

“再特别,也不会雕这么个吓人的东西拜吧?”李德海点起一支皱巴巴的烟,深吸一口,试图驱散心头莫名的寒意。

赵大勇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又看了看那幽深的洞口,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标记坐标,记录情况,我们回车旁宿营,明天一早寻找出路,回去上报。”

他们在距离洞口约两百米、一处背风的雅丹后扎营。吉普车被横过来挡风。简单吃过压缩饼干和罐头,安排了守夜顺序,众人便挤在狭窄的车厢和帐篷里休息。戈壁的夜,寒冷刺骨,星空低垂得仿佛要压下来,空旷得让人心慌。

陈启明值第一班。他裹紧棉大衣,靠坐在车轮边,耳边是永无止息的风声。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方向。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洞口附近的黑暗,比其他地方更浓重一些,仿佛在吸收星光。

忽然,他眨了眨眼。不是错觉!那洞口深处,似乎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朦朦胧胧的幽光!不是手电或火光那种热光源,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骨头内部的、淡淡的莹绿色光晕!

那光晕缓缓流转,依稀勾勒出洞内那尊怪佛的轮廓,使它看起来更加扭曲诡异,那张痛苦的大嘴,在幽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正在无声地呐喊。

陈启明寒毛倒竖,想叫醒其他人,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他想移开目光,脖子却像生锈了一样僵硬。那幽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并不强烈,却绵绵不绝地往他眼睛里钻,往他脑子里渗。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耳边风声似乎变了调,夹杂进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低语又似金属摩擦的沙沙声。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光斑和扭曲的线条,一些毫无意义的破碎画面闪过脑海:翻腾的浊浪、燃烧的城池、扭曲舞蹈的人群……最后,所有画面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意象——那尊怪佛,在幽绿光芒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它那后仰的头颅,深陷的眼眶“望”向了他!

“呃啊!”陈启明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闭上了眼睛,连滚带爬地扑到车边,拼命敲打车窗。

众人被惊醒。赵大勇提着手电和枪第一个冲出来。“怎么了?”

陈启明脸色惨白,牙齿打颤,指着洞口方向:“光……那里面有光!绿光!佛像……佛像好像在动!”

几道手电光立刻射向洞口,那里只有一片漆黑,哪有什么绿光。

“小陈,是不是太累眼花了?”李德海揉了揉惺忪睡眼,“这地方邪门,自己吓自己。”

孙维民却若有所思:“放射性物质有时会激发某些矿物产生磷光现象,但通常是短暂的。而且,刚才佛像似乎没有明显磷光材质。”

老吴默默拿起辐射仪,对准洞口方向。仪器很安静,只有代表环境本底辐射的轻微“咯咯”声。

“都回去睡觉!”赵大勇皱眉,拍了拍陈启明的肩膀,“后半夜我替你。可能是疲劳加紧张,出现幻觉了。这里辐射异常,对神经系统或许有影响。”他虽这么说,自己却把手枪保险打开了。

后半夜无事。但第二天清晨,怪事发生了。

最早起床的李德海,准备用汽油炉烧点热水。他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划着火柴。嗤啦一声,火苗蹿起,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映在光滑汽油炉表面的模糊倒影——

倒影里,他的脸似乎有些扭曲,嘴角仿佛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夸张、僵硬的笑容,完全不像他本人!更骇人的是,倒影中他的眼睛部位,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冰冷的莹绿色!

“妈呀!”李德海手一抖,火柴掉在地上,火苗燎到了他的裤脚。他慌忙拍打,再定睛去看汽油炉表面,倒影已经恢复正常,只有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老李,怎么了?”赵大勇警觉地问。

“没……没啥,眼花了,差点烧着自己。”李德海心有余悸,嘟囔着,却没敢说出刚才看到的诡异倒影。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切正常。是没睡好吗?

早饭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吴,忽然主动开口,声音干涩:“昨晚……我做了个梦。”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梦见很多人在一个很大的地方……挖东西。挖出来的,就是那种灰白色的、带孔洞的石头。他们把石头磨碎,和别的东西混在一起……好像在造什么东西。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天崩地裂,所有人都……”

他停住了,眉头紧锁,似乎无法形容梦中最后那恐怖的场景。

孙维民立刻追问:“那些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场景像哪里?”

老吴摇摇头:“看不清,很模糊。但感觉……很古老,非常古老。不像中原,也不像西域常见的任何朝代。”

陈启明脸色更加苍白,他想起了昨晚自己“幻觉”中那些破碎的画面。

赵大勇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迷路,辐射异常,怪佛像,队员接连出现异常……这地方太不对劲了。“赶紧收拾,立刻出发!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找到出去的路!”

然而,麻烦才刚刚开始。

吉普车在迷宫般的雅丹群里转了整整一个上午,每次都觉得快要找到方向,却又兜回类似的地方。指南针彻底失灵,连赵大勇依靠太阳和经验判断的方向感,似乎也受到了干扰。更糟糕的是,陈启明开始不对劲了。

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发直,经常死死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叫他好几声才茫然回神。问他看什么,他只是摇头,说觉得那里“有东西在闪”,可别人看去,只有亘古不变的土丘和蓝天。

下午,当吉普车第三次经过一座有着显着刀脊状风蚀痕迹的雅丹时,连最镇定的赵大勇也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们又绕回来了。油箱指针已经滑向危险区域,水也消耗了近半。

“停车!不能再瞎转了!”赵大勇下令,“老吴,用无线电尝试联系基地,报告我们的位置和情况!其他人,以车为中心,半径五十米,搜寻任何可能有用的地标或者……水源迹象。”

老吴开始摆弄那台老式的军用无线电,调频,呼叫。电流噪音刺耳,却始终没有回应。突然,无线电的噪音里,似乎掺杂进了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诵经的声音,但那音调扭曲怪异,完全听不懂在念什么,只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有干扰。”老吴切断通话,脸色难看,“很强的背景杂音,掩盖了信号。”

孙维民却像发现了新大陆:“诵经声?会不会是古代遗留的某种……能量场?或者说,那放射性矿物,在特定条件下,能‘记录’并‘播放’过去的声音?”他这个假设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就在这时,负责在附近搜寻的陈启明,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飞奔过去,只见陈启明瘫坐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盐壳地上,双手死死捂着眼睛,指缝间有血丝渗出!在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块灰白色的、布满蜂窝孔洞的碎石——和那洞窟里怪佛的材质一模一样!

“我的眼睛!绿光!全是绿光!它在里面!它钻进去了!”陈启明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剧烈颤抖。

孙维民急忙上前检查,掰开他的手。陈启明的眼球表面布满了血丝,瞳孔不规则地扩大,最骇人的是,在他眼球的玻璃体深处,孙维民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丝丝极细微的、游动的莹绿色光絮!但那光絮一闪即逝,再仔细看,又好像只是光线折射的错觉。

“是辐射灼伤?还是强烈光刺激?”孙维民无法判断,他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他只能先给陈启明清洗眼睛,敷上消炎药膏,用纱布遮住。

陈启明安静下来,但身体仍在不时抽搐,嘴里喃喃自语,仔细听,是一些破碎的词句:“……佛……骨头……城……塌了……都碎了……回不去了……”

赵大勇捡起一块灰白碎石,碎石冰凉,比同体积的石头要轻。老吴用辐射仪检测,读数再次飙升。“就是这东西。广泛分布在这里的地下吗?”老吴蹲下身,用地质锤敲打地面,撬开一片盐壳,下面果然露出了同样的灰白色岩层,蜂窝状结构更加明显。

“这不是天然矿物……”老吴喃喃道,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这结构……像是某种东西高温熔融后快速冷凝形成的……玻璃质?但又含有高剂量放射性元素……”

“人造的?”李德海声音发干,“古代人……造出有放射性的石头?还雕成那么个吓人的佛像?他们图啥?”

没人能回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不仅是因为迷路和物资匮乏,更是因为眼前这超出认知、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

他们搀扶着半盲的陈启明回到车旁。天色再次暗下来,黑夜即将降临。昨晚只有陈启明看到绿光,今晚呢?

“轮流休息,两人一组,背靠背,绝对不许单独行动!眼睛不要长时间看黑暗处,尤其是那个洞的方向!”赵大勇声音沙哑地命令,“老吴,继续尝试联系基地!老李,检查车辆和物资!孙医生,照顾好小陈!”

夜幕如期而至,寒冷而死寂。那诵经般的无线电杂音,时有时无,折磨着众人的神经。陈启明被安置在车里,似乎睡着了,但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呜咽。

赵大勇和李德海值第一班。两人背靠着吉普车冰冷的铁皮,瞪大眼睛警惕着黑暗。手电光柱扫过,只有嶙峋的雅丹黑影。

“队长,”李德海忽然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抖,“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些东西,科学解释不了?”

赵大勇没吭声,握紧了手中的枪。

“我小时候听我爷讲过,”李德海自顾自说下去,像是为了驱散恐惧,“有些地方,死过太多人,怨气太重,或者埋了不该埋的东西,那地方的‘影子’就活了,会缠上路过的人。影子不是鬼,是……是过去发生的事,留下的‘印子’,碰到活人,就想贴上去,想借着活人的眼睛再看一眼,借着活人的嘴再说一句……”

“闭嘴!别他妈自己吓自己!”赵大勇低吼,但心里却是一沉。陈启明的眼睛,老吴的梦,无线电里的诵经声,还有那尊怪佛……这一切,难道真是某种“过去的影子”在作祟?是那放射性矿物“记录”了远古的灾难,如今在影响着他们?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快到换班时间时,一直盯着辐射仪的老吴(他和孙维民一组),突然指着仪器屏幕,低呼:“看!”

只见那代表辐射强度的曲线,并非一直平稳或随机波动,而是在有规律地、缓慢地攀升!大约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个小幅度的跃升,然后回落,再跃升,像极了……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呼吸”!

而“呼吸”的源头方向,直指那座洞窟!

“它……它是活的?”孙维民声音发颤,他这个唯物主义的医生,此刻世界观也受到了冲击。

就在这时,车里的陈启明突然动了!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扯掉眼睛上的纱布。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微微发出两点惨淡的、莹绿色的幽光!他直勾勾地盯着洞窟方向,嘴唇翕动,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苍老而怪异的语调,开始吟诵:

“……骨为城兮,光为河……众生熔铸兮,照大千……佛既非佛,光亦非光……归来……归来……”

“小陈!”孙维民想按住他。

陈启明力大无穷地甩开孙维民,跌跌撞撞推开车门,朝着洞窟方向走去,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口中依旧念着那晦涩的咒语般的句子。

“拦住他!”赵大勇冲上前,和李德海一起,死死抱住陈启明。陈启明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中绿光闪烁不定。

老吴死死盯着辐射仪,曲线随着陈启明的吟诵和挣扎,正在急剧升高!“是声音!某种特定的声音频率,会激发这矿物的放射性场!小陈被影响了,他在……共鸣!”

“打晕他!”赵大勇当机立断。李德海一记手刀劈在陈启明颈侧,陈启明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眼中的绿光渐渐熄灭。辐射仪的曲线也缓缓回落。

众人惊魂未定,将陈启明抬回车里。孙维民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不能待在这里了!”赵大勇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又看了看油量表和水箱,“明天一早,不管能不能辨别方向,我们必须选一个方向走!留在这里,就算不渴死饿死,也会被……被这东西逼疯!”

后半夜,赵大勇和孙维民值守。疲惫和恐惧双重折磨下,孙维民有些支撑不住,眼皮打架。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远处那些雅丹的轮廓,在稀薄的星光下,似乎动了起来,缓慢地变换着形状,时而像跪拜的人群,时而像倒塌的巨柱。他用力摇摇头,幻象消失。

天快亮时,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昏迷的陈启明,突然在车里坐了起来。他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超脱的平静,完全不像之前癫狂的样子。他看向疲惫不堪的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冰冷:

“别费劲了。你们走不出去的。”

“你们看到的‘雅丹’,不是风蚀的土丘。是我们。”

“我们失败了。‘佛光’计划失败了。聚变核心失控,熔毁了整个‘方舟’,所有人都被卷了进去,物质和意识都被打碎,混合,然后被抛洒出来,冷却,固化,成了你们脚下的石头,和你们看到的‘佛像’。”

“我们的城市,我们的文明,就在你们脚下。那尊‘佛’,是主控核心的残骸,也是集体意识最后痛苦的凝结。放射性,是衰变的能量残留。那些‘光’,是逸散的意识碎片,在寻找载体,寻找‘回忆’。”

“你们听到的,看到的,梦到的,都是我们最后时刻的‘回声’。我们在呼唤,在拼凑,想重新聚合……但碎片太散了,只能干扰你们的感知,拉你们进入我们的‘场’。”

“放弃吧。留下来,成为新碎片。或者……”陈启明(或者说,借他口说话的东西)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极度扭曲、混杂着无尽痛苦和一丝诡异诱惑的笑容,“帮我们‘完整’。用你们的鲜活意识,作为粘合剂……”

正说着,陈启明眼中的绿光猛然大盛,他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弹起,不是扑向任何人,而是狠狠一头撞向身旁坚固的雅丹岩壁!

“不!”孙维民离得最近,扑过去想拉,却只扯下一片衣角。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惊心。陈启明的头颅结结实实地撞在坚硬的岩壁上,鲜血和脑浆瞬间迸溅开来!他的身体软软滑倒,眼睛里的绿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所有人都惊呆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小陈——!”李德海发出一声悲鸣。

赵大勇双目赤红,举枪四下瞄准,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老吴脸色惨白如纸,他手中的辐射仪,在陈启明撞击岩壁的瞬间,指针疯狂地摆到了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冒出一股青烟,烧毁了!

而与此同时,以陈启明尸体和撞击点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绿色的、如同极光般飘渺的光晕,从岩壁和他流出的鲜血中缓缓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光晕所过之处,周围的雅丹轮廓开始剧烈扭曲、晃动,仿佛融化的蜡烛。地面传来低沉的轰鸣,盐壳碎裂。

更可怕的是,众人眼中开始出现重重叠叠的幻影:宏伟奇异的银色建筑拔地而起又轰然倒塌,无数衣着奇特的人在透明的廊道中奔跑、呼喊、融化……耳边充斥着尖锐的警报声、崩塌声和那种怪异的诵经声混合的巨响!

“是那些碎片!它们被激活了!在强行融合!”孙维民抱着头,痛苦地喊道。

赵大勇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看向那辆吉普车,油表几乎见底,但或许……还能冲出一段距离。

“上车!!”他嘶声吼道,如同受伤的野兽。

李德海和孙维民连滚带爬地冲上吉普车。老吴却站着没动,他望着那弥漫的绿光和幻象,眼神空洞,忽然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不是佛,是囚笼……是坟墓……我们都在坟墓里了……”

“老吴!快上来!”赵大勇急得大吼。

老吴缓缓转过头,看向赵大勇,脸上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队长……我脑子里……也有声音了……好多声音……它们在叫我……我走不了了……”说完,他转身,一步步,主动走向那翻涌的绿色光晕和扭曲的幻影,身影迅速被吞没。

赵大勇目眦欲裂,猛踩油门。吉普车发出濒死的咆哮,撞开几块松动的盐壳,朝着与洞窟相反、也是昨夜他们判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方向,亡命冲去。

后视镜里,绿色的光晕如同活物般蔓延,幻象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个正在从地底复苏的、庞大而残破的幽灵之城。

那座有着洞窟的雅丹,在光晕中轮廓彻底改变,隐约呈现出一座尖塔状结构的残骸,顶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强烈的、规律性的光芒,如同灯塔,又如同……一只冰冷的、俯瞰众生的眼睛。

吉普车在颠簸中疾驰,将恐怖的景象甩在身后。但赵大勇和车里的两人都知道,有些东西,是甩不掉的。

陈启明临死前(或者说那东西借他之口)说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们脑海里。

“你们走不出去的。”

“我们在呼唤,在拼凑……”

“成为新碎片……”

车窗外,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铁灰色的雅丹。但此刻在他们眼中,每一座沉默的土丘,都仿佛是一个凝固的、挣扎的魂魄;每一道风蚀的沟壑,都像是无声呐喊的嘴。

油箱终于彻底告罄,发动机嘶鸣几声,彻底熄火。吉普车歪斜着停在一片陌生的、巨大的雅丹阴影下。

死一般的寂静。

李德海哆嗦着手,想再点一支烟,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孙维民抱着医药箱,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碎片……回声……粘合剂……”

赵大勇推开车门,脚下是同样的灰白色蜂窝状岩层。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试图寻找太阳辨别方向。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前方一座雅丹的顶部时,他的身体骤然僵直,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在那座雅丹的顶端,背对着刚刚升起的、苍白的太阳,一个扭曲的、后仰的、张开双臂的剪影,清晰无比地矗立在那里。

与洞窟里那尊怪佛,一模一样。

是另一尊?还是……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范围?

赵大勇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踩在灰白岩层上的靴子。靴子边缘,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正在缓缓熄灭的、莹绿色的光尘。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苍老怪异的吟诵,混合着陈启明最后的话语,还有无线电里扭曲的诵经杂音,层层叠叠,越来越响:

“……骨为城兮,光为河……众生熔铸兮……归来……归来……”

他猛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并非从外界传来,而是从他脑海深处,生根发芽。

极目远眺,晨曦下的罗布泊雅丹群,无边无际,沉默如墓。

而他们,或许早已是这巨大坟墓里,几枚微不足道、正在被悄然“融合”的……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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