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并没有带来往日的温暖。
周屿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深处反复穿刺！他揉着额角走向客厅，发现妻子许薇正坐在沙发上，肩膀微微抽搐，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幼儿园接送卡。
“你怎么了？”周屿的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
许薇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她死死盯着周屿，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许薇的声音尖利得刺耳，“把女儿还给我！周屿，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周屿整个人僵在原地，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女儿？
什么女儿？
他们从来没有过孩子啊！因为许薇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明确说过，妊娠对她来说等同于自杀！这是两人结婚时就清楚的共识，也是这些年来绝口不提的伤痛禁区！
“许薇，你……”周屿艰难地吞咽着，“你在说什么？我们哪来的女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屿！”许薇猛地站起来，浑身颤抖着将那张接送卡狠狠摔在他脸上！卡片边缘刮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到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周念念！我们的女儿！五岁了！在晨曦幼儿园上中班！昨天是你去接的她！然后……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她哭得几乎窒息，整个人瘫软下去，“我打你电话一整夜都打不通……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求你，求你把她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周屿捡起那张接送卡。
塑料材质，冰凉而真实。正面印着“晨曦幼儿园”，背面贴着张小小的证件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睛弯弯的，笑容甜得让人心头发酸。照片下方手写着名字：周念念。
他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但一种诡异至极的熟悉感，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好像……好像他真的在哪里见过这笑容，听过那声软软的“爸爸”……
“许薇，你冷静点。”周屿试图扶住妻子，却被她狠狠甩开！“我们去看医生，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不对的是你！”许薇尖叫着冲进卧室，几秒钟后抱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劈头盖脸地砸向周屿！“你自己看！你自己看啊！”
相册在空中散开，照片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周屿低头，刹那间血液仿佛凝固了！
满地都是照片。
他和许薇，中间永远夹着那个小女孩——扎羊角辫的周念念。海边，她被他高高举起，小脚丫溅起水花；游乐园，她骑在他脖子上，小手抓着他的头发；生日派对，她满脸奶油，笑着扑进许薇怀里……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幸福，那是一种他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充满宠溺的温柔表情。
背景里，是他们现在的家。沙发是上个月新换的，窗帘是许薇上周刚洗过的，墙上挂的油画是他们去年在画廊一起挑的。
一切细节都对得上。
除了这个多出来的孩子。
“这……这是伪造的……”周屿的声音在发抖，他蹲下身，颤抖着手拾起一张近照。照片里，他正蹲着给小女孩系鞋带，背景是晨曦幼儿园门口，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他放大照片，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手表上的日期。
就是昨天。
可昨天下午，他明明在公司开会！有会议记录，有同事作证，他直到晚上七点才离开公司！
“伪造？”许薇惨笑起来，那笑声比哭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她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视频，屏幕猛地怼到周屿眼前。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用手机拍的。是在家里的客厅。周屿看到“自己”坐在地毯上，正耐心地用积木搭一座城堡。那个叫周念念的小女孩趴在他腿上，仰着小脸：“爸爸，城堡里会有公主吗？”
“当然会有。”视频里的“周屿”声音温柔得陌生，“念念就是爸爸的小公主啊。”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转头看向镜头：“妈妈，你看爸爸搭的！”
拍摄视频的许薇笑着说：“念念，看这里，妈妈在拍哦。”
“看这里看这里！”小女孩冲着镜头挥舞小手，笑容灿烂。
视频到此结束。
周屿如坠冰窟，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僵硬了！那声音是他的，那脸是他的，那件灰毛衣也是他衣柜里的！可他百分百确定，自己从未拍过这样的视频，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还有这个！还有！”许薇又疯狂地划动手机，点开一段音频。
先是窸窸窣窣的杂音，然后是一个小女孩带着哭腔的、模糊不清的声音：“爸爸……我害怕……这里好黑……有东西在看着我……”
接着，是“周屿”压低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平静：“念念乖，数到一百，爸爸就来接你。”
“一、二、三……”小女孩开始抽泣着数数。
音频戛然而止。
“这是昨晚十一点半，我手机突然收到的！”许薇死死抓着周屿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是你的号码发过来的！周屿，你把她关到哪里了？！你把她关在什么地方了？！那是什么地方啊？！”
周屿猛地甩开她，跌跌撞撞冲向自己的手机。他颤抖着解锁，打开通话记录，打开短信，打开所有社交软件。
什么都没有。
没有拨打记录，没有发送记录，没有和那个号码的任何联系。他甚至搜索“念念”，结果一片空白。
“不是我的……”他喃喃道，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许薇，你听我说，这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根本没有孩子！你生病了，出现幻觉了，这些……这些都是假的！”
“那他们呢？！”许薇歇斯底里地指向门口，“他们也都是假的吗？！”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门铃响了。
周屿走到猫眼前看去，外面站着两位身穿警服的民警，表情严肃。他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轻的警察已经亮出证件：“请问是周屿先生吗？我们接到您妻子许薇女士的报案，关于你们女儿周念念失踪的事，需要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周屿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到世界正在以某种疯狂的方式扭曲、撕裂！警察？连警察都……
年长些的警察看了看屋内哭成泪人的许薇，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周屿，眉头紧锁：“周先生，请配合我们工作。孩子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据您妻子说，昨天下午是您从幼儿园接走了周念念，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请您详细说一下，昨天下午四点之后，您带孩子去了哪里？最后见到孩子是在什么地方？”
“我……我没有孩子。”周屿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说，“警察同志，我和我妻子，我们没有孩子。她……她可能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年长的警察沉声道：“周先生，这种时候开玩笑并不合适。我们调取了幼儿园门口的监控，清楚拍到了您昨天下午四点十分牵着孩子离开的画面。我们也核实了孩子的出生证明、户口本，所有的信息都是真实有效的。周念念，就是你们的女儿。”
“不可能！”周屿失控地大吼起来，“那监控是伪造的！证件也是伪造的！我要求鉴定！我要求……”
年轻警察从随身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到周屿面前。那是一张黑白监控截图，像素不算高，但足以清晰辨认——正是他昨天穿着那件灰毛衣，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女孩，小女孩仰着脸，手紧紧抓着他的三根手指。截图上的时间戳：昨天，十六点十二分三十七秒。
周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那女孩的脸，和接送卡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而那个男人的侧脸……毫无疑问，就是他周屿自己！
“现在，周先生，”年长警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您如实告诉我们，您把周念念带到哪里去了？还有，您刚才声称没有孩子，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希望，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许薇在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周屿看着警察审视的、带着怀疑与警惕的目光，又回头看了看满地“真实存在”的照片，听着妻子绝望的哭泣，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张昨天下午“他”和“女儿”的温馨合照上。
冰冷的恐惧，此刻才真正攥紧了他的心脏，缓慢而用力地碾磨着！
这一切都不是恶作剧，不是误会，甚至不像是简单的精神疾病。
有某种东西……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篡改了他妻子的记忆，篡改了所有的物理证据，甚至……篡改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记录！它精心编织了一个长达五年的、细节丰满的谎言，只为将“周念念”这个从未存在过的孩子，严丝合缝地塞进他和许薇的生活之中！
而现在，这个被创造出来的“孩子”失踪了。
所有人，包括这个世界，都在向他要人。
而他，这个唯一的、清醒的“漏洞”，反而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我……”周屿的嘴唇颤抖着，他看着警察，看着妻子，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和恐怖的家，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如果……如果连“昨天下午他在公司”的这个记忆，也是被篡改过的呢？
如果照片和视频里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他呢？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剧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冲向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寒意从五脏六腑渗透出来。
警察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他。
周屿用冷水狠狠扑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惶。他突然死死盯住镜子，凑到最近，几乎要贴上去。
然后，他在自己左边耳垂的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看到了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
很小，就像是不小心被什么尖东西蹭了一下。
他颤抖着手指，抚上那个位置。
记忆的碎片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羊角辫蹭着他的脸颊，然后，耳朵上传来一点轻微的刺痛，小女孩咯咯的甜笑响在耳边：“爸爸，我给你做个记号，这样你就永远是念念的爸爸啦！”
“啊——！”周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后退，后脑勺重重撞在墙壁上！
那不是记忆！
那不是他的记忆！
是那个东西……是那个叫“周念念”的东西，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
“周先生？”警察察觉到他极度的反常，语气更加严厉，“请您控制情绪，配合调查！”
周屿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雨般滚落。他抬起头，看着卫生间门口逆光站着的两个警察，看着他们身后客厅里许薇模糊的、哭泣的剪影，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回到镜子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脸上。
耳垂下的红点，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个邪恶的烙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破碎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我……我想起来了……”
“昨天下午……我接了念念之后……我们……我们去买了冰淇淋……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正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个和他此刻巨大的恐惧完全相反的、温柔到极点的、属于“父亲”的微笑。
而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濒死般的绝望。
卫生间窗外，阳光正好。
对面的楼房阳台上，一个穿着粉色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小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他的方向。
她抬起一只小手，轻轻地，朝他挥了挥。
嘴巴开合，无声地说着：
“找、到、你、了、哦、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