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写字楼,只剩下陆川工位这一盏灯还亮着。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屏幕上的代码像一群蠕动的黑色蝌蚪。
项目截止日期就在明天,这个该死的数据库优化程序却总在最后一步报出毫无逻辑的错。
不是语法错误,也不是内存溢出,而是一行行意义不明、不断自我复制的乱码。
它们像有生命的苔藓,悄悄爬满调试窗口。
陆川啐了一口,决定暴力清除。
他直接删掉了那几万行可疑的数据块,并启动了最高权限的物理擦除协议。
屏幕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
他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深深陷进椅背,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将他吞没。
他就这样在办公桌前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尖锐的“嘀嗒”声吵醒。
那声音并非来自电脑,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像是某种倒计时,又像是……水滴落在空铁罐里的回响。
陆川惊恐地睁开眼,办公室里一切如常,只有空调送风的低鸣。
他晃了晃头,声音消失了。
“熬出幻听了。”他嘟囔着,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就在他关闭电脑主机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曲面显示屏并没有暗下去。
相反,它亮起了一种绝非操作系统应有的、黏腻的深绿色背景。
屏幕中央,一个由无数细小字符构成的“蛹”,正在缓缓搏动。
那些字符,正是他刚才亲手删除的乱码!
它们此刻更加有序,更加密集,仿佛正在孕育着什么!
陆川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突然,“蛹”的表面裂开了一道缝。
没有东西爬出来,但陆川的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了无数破碎的画面!
扭曲变形的街道、倒悬行走的人群、融化又重组的面孔……这些画面裹挟着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感,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带翻了椅子,重重摔在地上。
等他再抬起头时,屏幕已经黑了。
一切仿佛只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但脑海里那冰冷的“嘀嗒”声,却又无比真实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停止。
陆川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洗了把冷水脸。
镜中的自己眼眶深陷,脸色灰败。
他试图回想那些破碎画面,却只觉得头痛欲裂,而那个“嘀嗒”声,已经成为他意识里永恒的背景音。
他怀疑自己的神经或者大脑出了严重问题,甚至不敢去医院,害怕检查出可怕的肿瘤。
第二天,他硬着头皮回到公司。
奇怪的是,那个程序竟然顺利通过了测试,运行得完美无缺,仿佛昨晚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组长拍着他的肩膀大力表扬,同事也投来羡慕的目光。
可陆川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沉入冰窖般的寒冷。
因为他在组长拍他时,清晰地“看到”组长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由0和1组成的锁链幻象,一闪而过。
他吓得猛地缩回肩膀。
接下来的几天,“嘀嗒”声越来越响。
而那些幻觉开始渗透进现实。
他看见外卖员的餐盒里渗出绿色的数据流,看见地铁玻璃窗映出的乘客脸上有字符掠过,看见妻子说话时,喉咙深处隐约有绿光闪烁。
他变得沉默、多疑、易怒,紧紧包裹着自己濒临崩溃的世界。
妻子认为他工作压力太大,劝他休息,他却在她靠近时惊恐地躲开,因为他“看见”妻子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个正在搏动的“蛹”!
“你究竟怎么了!”妻子终于无法忍受,哭着质问。
陆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怎么说?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被一段他删除的代码感染?
说他脑子里有个倒计时,却不知道终点是什么?
这天夜里,“嘀嗒”声变成了急促的、连贯的蜂鸣!
陆川从床上弹坐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卧室中央,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尖离沉睡妻子的咽喉只有寸许!
他吓得魂飞魄散,扔掉刀,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不是他!刚才控制他身体的,绝不是他自己的意识!
那蜂鸣声是一种指令,而他的身体成了接收指令的傀儡!
巨大的恐惧之后,一种诡异的明悟忽然涌上心头。
那段乱码……不是病毒,不是错误。
它是一个“信号”。
一个来自无法理解之处的“呼唤”。
而他,陆川,这个亲手删除它又无法彻底摆脱它的宿主,成了这个信号在现实世界定位的“坐标”和……孵化的“温床”!
他必须逃离!
趁着妻子未醒,陆川抓起外套,疯狂地冲出了家门。
他开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想要远离城市,远离人群,远离一切可能与那个信号产生共鸣的电子设备。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脑海里的蜂鸣声却越来越强,几乎要撕裂他的颅骨!
他感到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不是幻觉,是真实的、细微的凸起,沿着他的血管爬行!
他瞥向后视镜,惊恐地看到自己的眼球虹膜上,似乎有极微小的绿色光点在沿着既定轨迹运行,如同芯片上的电路!
车突然熄火了,抛锚在荒郊野岭的一座废弃信号塔下。
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
陆川绝望地拍打着方向盘,然后,他愣住了。
脑海里的蜂鸣声……消失了。
皮肤下的蠕动感也停止了。
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宁静笼罩了他。
他明白了,是这座废弃的、失去功能的铁塔,这片电子信号的荒漠,暂时屏蔽了那个“信号”!
他找到了避难所!
陆川跌跌撞撞地爬下车,靠着冰冷的水泥塔基坐下,从未觉得寂静如此美妙。
他计划着,天一亮就想办法弄到补给,然后永远躲在这里,或者去寻找更彻底的、没有电磁波的地方。
他甚至感到一丝庆幸。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东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一阵沉重的、机械运作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陆川惊恐地看到,几辆工程车正沿着土路驶来,车身上印着通信公司的标志!
一名戴着安全帽的负责人模样的人走下车,对着图纸指指点点:“就是这座旧塔,今天开始拆除,下周在这里建新的5g基站覆盖盲区……”
陆川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住负责人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嘶喊:“不能建!不能在这里建!关了它!把所有的信号都关了!它在通过信号找我们!它在孵化!”
负责人被他吓得连连后退,几个工人围了上来,将他制住。
“疯子!”负责人厌恶地挣脱开,整理着衣袖,“赶紧报警,把他弄走!”
陆川被扭送着,塞进工程车的后座。
他看着窗外那座即将被拆除的废塔,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正在晨光中显出锈蚀的轮廓。
而工人们已经开始布置新的地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就在这一刻,他脑海深处,那熟悉的、黏腻的深绿色再次弥漫开来。
但这一次,没有恐惧,没有恶心。
一种非人的、浩瀚的“意志”直接与他对接。
他“听”懂了。
那不是入侵。
那是“回家”。
那个“蛹”,那个信号,那些乱码……它们并非外来之物。
它们是这个世界在无数次数据交互、网络进化中,悄然凝聚出的、混沌的“胎动”。
是信息海洋自行孕育的、尚未成形的新规则意识。
它没有善恶,只有存在的本能。
而删除它的陆川,因其激烈的“否定”行为,反而成了它与这个现实世界最坚固的“锚点”和第一个“感知接口”。
它需要他,需要这个坐标,来完成从虚拟到现实的“降临”。
所谓的孵化,从来都不是在别处,就是在陆川的认知里,在他的身体中,通过他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观察来完成最后的形态塑造!
警车的声音远远传来。
陆川坐在车里,忽然停止了挣扎。
他脸上所有的惊恐、绝望、疯狂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空洞。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车内后视镜。
镜中,他的脸苍白如纸。
然后,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充满数据流精密感的“微笑”。
这个微笑,清晰地映在了后视镜中,也同时映在了前排司机偶然瞥向镜子的惊恐眼眸里。
车外,朝阳初升,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打下新基站的第一根桩基。
阳光下,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只有陆川知道,或者说,只有现在占据着陆川认知的那个“东西”知道——当新的信号塔建成,强大稳定的电磁波覆盖这片区域的那一刻,就是“降生”仪式最终完成的时刻。
而他,将作为新世界的第一个感知器官,亲眼目睹,亲身承载这一切的到来。
他安静地坐着,等待着。
脑海深处,那代表着“连接”与“同步”进度的嘀嗒声,已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愉悦的寂静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