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林小雨攥紧了手里的保温桶,指腹摩挲着桶壁上那个褪了色的卡通贴纸。
这是父亲当年送她的礼物,如今却装着要送给父亲的汤。
她推开三零七号房间的门。
父亲靠在床头,窗外惨白的光映着他凹陷的脸颊,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
“爸,今天炖了山药排骨汤,您最爱喝的。”
她的声音轻快得像在哄孩子。
父亲的眼珠迟缓地转向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枯瘦的手指在床单上抓了抓。
喂汤的过程很慢。
每一勺她都要仔细吹凉,再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汤汁偶尔从他嘴角溢出,她便用纸巾轻轻拭去,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名贵的瓷器。
“医生说您恢复得不错,再过阵子,说不定就能下床走走了。”
她笑着说,眼眶却微微发红。
父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猛地弓起身子,打翻了勺子,汤水溅湿了被单。
林小雨慌忙按铃,护士快步进来,熟练地拍着他的背,喂他服下几粒药片。
咳嗽渐渐平息,父亲又变回那副空洞的模样,只是眼神死死地钉在女儿脸上,像是要凿出两个洞来。
“林小姐,您父亲情绪还是不太稳定。”
护士离开前低声说,“上次您走后,他摔碎了水杯,用碎片在墙上划了好多道子……我们只得把易碎品都收走了。”
林小雨点头道谢,转身收拾保温桶时,背对着床上的父亲,嘴角却极轻地勾了一下。
深夜,疗养院陷入沉睡。
林小雨从值班室旁的储物间里拿出偷配的钥匙,再次打开三零七的门。
父亲没有睡,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脖颈僵硬地转过来。
她不再微笑,而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第九次来看你了,爸。”
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床上的男人瞳孔骤缩!
他试图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一只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她。
“说不出话,对吧?”
林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在手里轻轻掂了掂。
“毕竟每次喂你的‘营养补充剂’里,都加了点别的东西。肌肉松弛,声带麻痹……效果是不是很好?”
她俯身,贴近他的耳朵,气息喷在他灰白的鬓角上。
“就像你当年,喂妈妈吃的那种‘让她安静’的药一样。”
父亲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爆出血丝,那目光里不再是空洞,而是滔天的恨意和惊惧!
“妈妈不是‘病逝’的,对吧?”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她发现了你在外面的那个‘家’,还有那个只比我小一岁的儿子。你想离婚,她不肯,你就让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忧思成疾……你那时怎么说的?‘她会理解我的苦衷’?”
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
“我从十岁起就开始偷看你的账本,你的病历,你藏在书房暗格里的药。我学护理,学药理,比任何学生都用功。我等了整整十四年,才等到你中风倒下的这一天。”
她转过头,笑容甜美如初。
“你看,我多孝顺,把你送到最好的疗养院,亲手为你调配营养餐,每周都来看你……所有人都夸我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儿。”
父亲的手攥紧了床单,手背青筋暴起,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
“别着急,爸。”
她走回床边,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动作依旧温柔体贴。
“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会一直‘活’着,活到亲眼看见你的公司怎么被我接手,你的宝贝儿子怎么被我送进牢房——他挪用公款的证据,我可收集了一大摞。对了,你那个情妇,昨天好像出了车祸,真不幸啊。”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父亲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才到哪儿啊。”
林小雨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宛如真正的孝女在安抚病中的父亲。
“妈妈临走前的那几个月,也是这么发抖的。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流干了,只能用指甲抠我的掌心……我那时就发誓,你会比她痛苦十倍,百倍。”
她看了看手表,站起身。
“我该走了,明天还要开董事会。下周再来看你,爸。”
走到门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露出一个天真烂漫、属于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的笑容。
“差点忘了告诉你——妈妈其实一直没走。她的骨灰,我分成很多份,一点一点掺在了你这几个月喝的汤里。”
她眨了眨眼。
“你说,这算不算……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门轻轻合上。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床上那具无法动弹的躯体,和一双几乎要瞪出血来的眼睛。
月光挪移,缓缓照亮了床头柜。
那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相框。
照片里是年轻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和扎着羊角辫、笑得不见眼睛的小女孩。
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而相框的玻璃背面,正对着父亲视线的地方,用口红写着几个纤细的字:
“第九次。妈妈问你好。”
窗外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