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深夜,李渔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看了眼床头的钟,凌晨三点十四分。
门还在响,不紧不慢,却带着种奇怪的黏腻感,像湿漉漉的手在拍打。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声控灯坏了,只有应急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
外面没有人。
但敲门声停了。
李渔松了口气,正要回卧室,突然发现门缝下塞进一张纸。
纯白色的,对折得整整齐齐。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打开。
纸上用铅笔写着两个字:快走。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写的。
李渔笑自己大惊小怪,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早晨,他出门上班时,发现那张纸又出现了。
平整地铺在玄关地板上,还是对折着。
他再次打开。
这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快走”,覆盖了每个角落,铅笔印深得几乎划破纸面。
李渔的后颈一阵发麻。
他检查了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
垃圾桶里的纸团也消失了。
当晚,李渔装了摄像头对准门口。
深夜,他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实时画面。
凌晨三点十四分,门被敲响了。
猫眼外依然空无一物。
但这一次,他看见那张纸从门缝下缓慢地“爬”了进来。
是的,爬。
它像有生命的薄片,一拱一拱地挪动,最后在玄关中央摊平。
李渔浑身冷汗,冲出门外。
楼道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在回荡。
邻居家的门紧闭着,门上贴着的春联褪成了惨白色。
他犹豫了一下,敲响了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姓赵,独居多年。
“赵婆婆,您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李渔问。
赵婆婆眯着眼看他,半晌才说:“你捡到纸了,对吧?”
李渔僵住了。
“进来吧。”赵婆婆让开门。
她的屋子里堆满了纸。
不是普通的纸,是那种纯白色的、质地奇特的纸,叠成各种形状堆在墙角、桌面、甚至天花板上。
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那是‘养纸’。”赵婆婆坐下,声音干涩,“有些纸,用久了会沾上人的念想,就成了活物。”
“它为什么找上我?”李渔声音发颤。
赵婆婆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纸上写着一个地址:青石巷44号。
“去找这个人,他能帮你。”她说,“但记住,千万不要让纸碰到水。”
李渔攥着地址,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请了假,按照地址找到青石巷。
那是一条即将拆迁的老巷,大多数房子已经搬空。
44号是一间低矮的平房,门虚掩着。
李渔推门进去。
屋子里更夸张,纸堆成了山,几乎淹没家具。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纸堆里,正用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每写一个字,纸就轻微地蠕动一下。
“你来了。”男人头也不抬,“坐。”
“您知道我会来?”李渔问。
“赵婆婆给我打过电话。”男人放下笔,“你惹上的那张纸,不是普通的‘养纸’。”
他抽出一叠纸,摊开。
每一张都和李渔收到的一模一样,写满了“快走”。
“这些是它以前的主人留下的。”男人说,“三年前,住你那个房子的租客,一个叫刘念的女孩。”
“她怎么了?”
“她死了。”男人盯着李渔,“死在自己房间里,七天后才被发现。尸体边堆满了这样的纸,全都写着‘快走’。”
李渔感到呼吸困难。
“警方说是自杀,但我知道不是。”男人压低声音,“她在用纸求救,但纸来得太慢了。”
“纸……怎么求救?”
“养到极致的纸,能带话,能示警,甚至能模仿人形。”男人说,“刘念养出了一张特别的纸,她想让纸去报警,但纸太弱了,只能不断写‘快走’。”
“那现在这张纸是……”
“是刘念养的那张。”男人眼神变得古怪,“它回来了,回到那个房子,想完成主人的遗愿。”
“所以它是来帮我的?”
“不。”男人摇头,“它分不清活人和死人。它只是不断重复最后接收到的指令:警告房子里的人快走。”
“可我已经在房子里住了两年,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男人沉默了很久。
“因为‘养纸’需要时间复苏。”他终于说,“而且,它可能察觉到了和刘念死前相似的气息。”
李渔背脊发凉:“什么气息?”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问:“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房子里多出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李渔想起上个月装修时,在墙壁夹层里发现的那个铁盒。
盒子里装着女孩的日记、发卡,还有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头发。
他当时觉得晦气,把盒子扔进了小区垃圾桶。
难道……
突然,李渔的手机响了。
是监控app的提醒。
他点开,看到实时画面里,自家玄关的地板上,已经铺满了白纸。
纸层层叠叠,像雪一样覆盖了每一寸地面。
而在纸堆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形正缓缓“站”起来。
由无数张纸拼凑而成的人形。
它没有脸,但李渔感觉它在“看”着摄像头。
人形抬起纸做的手,指向镜头。
然后,所有纸上的字同时变了。
不再是“快走”,而是变成了:“他在你背后。”
李渔猛地回头。
那个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终于发现了。”男人的声音变了,变得尖细,“我就是刘念的纸啊。”
李渔想跑,但脚下一软。
低头看,不知何时,他的双脚已经被白纸裹住。
纸正顺着小腿向上蔓延。
“刘念不是自杀。”男人——或者说纸人——轻声说,“是她男朋友杀的她,把尸体砌进了墙里。”
“你那个房子的墙壁,对吧?”
“我花了好久才攒够力量,回到那里。可她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被当作无名尸火化了。”
“我需要一具身体,一具活人的身体,才能继续存在。”
纸已经缠到李渔的胸口。
他拼命撕扯,但纸异常坚韧。
“那个铁盒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纸人说,“头发、日记,都是引子。接触过那些东西的人,会被标记。”
“赵婆婆也是你同伙?”李渔艰难地问。
“她是我的上一任主人。”纸人笑了,“但她太老了,身体快不行了。我需要年轻的。”
纸缠上了李渔的脖子。
窒息感涌上来。
就在意识模糊的瞬间,李渔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桌上的水杯,泼向纸人。
水碰到纸人的瞬间,它发出刺耳的尖叫。
纸迅速变软、溶解,人形崩塌成一摊纸浆。
缠着李渔的纸也松开了。
他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纸浆在地上蠕动,试图重新聚合,但水彻底破坏了它的结构。
最终,它静止了,变成一滩灰色的糊状物。
李渔挣扎着站起来,冲出屋子。
外面阳光刺眼,他几乎要哭出来。
回到小区,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婆婆。
他要问清楚一切。
但赵婆婆家的门敞开着。
屋子里空无一人。
那些堆积如山的纸全都不见了。
只有客厅中央,摆着一张纯白色的纸,对折得整整齐齐。
李渔颤抖着打开。
纸上写着一行字:
“你泼的水,是它故意让你泼的。”
什么意思?
李渔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到皮肤一阵瘙痒。
他撸起袖子,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浮现出淡淡的纸纹。
像皮肤的纹理正在转变成纸的纤维。
他冲向浴室,看向镜子。
镜中的脸,正一寸一寸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平整。
像一张等待书写的纸。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不紧不慢,带着湿漉漉的黏腻感。
这次,是从他身体内部响起的。
李渔张开嘴,想呼救。
但发出的声音,却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钟表上的时间。
凌晨三点十四分。
永恒的,养纸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