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街道。
吴峰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车祸现场的不远处。
残骸已经被拖走，只留下几道焦黑的刹车痕和零星碎玻璃。
他的任务很简单：引导那个新死的亡魂，前往该去的地方。
雨丝穿过伞面，却没有沾湿他的衣服。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异常。
亡魂通常徘徊在死亡地点，迷茫而痛苦。
但这次，他等了许久，都没有感知到任何魂魄。
吴峰收起伞，闭上眼睛，默念引魂咒。
空气中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格子衬衫，眼神空洞。
“跟我走。”吴峰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亡魂没有动弹，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
吴峰感到一阵寒意。
他引导过上百个亡魂，从未遇到这样的凝视。
“你……是谁？”亡魂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引魂人，吴峰。”他回答，尽量保持平静。
亡魂笑了，笑容扭曲。
“引魂人？那你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吴峰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根冰锥，刺进他的脑海。
他当然记得，三年前一场大病，他侥幸活下来，从此成了引魂人。
这是师父告诉他的。
但细节呢？他竟一点都想不起。
亡魂向前飘了一步，雨丝穿透它的身体。
“看看你的手。”
吴峰低头，摊开手掌。
掌心的纹路在路灯下泛着青白色，没有一丝血色。
他从未注意过，自己的皮肤如此苍白。
自从成为引魂人，他不再需要进食，也不会疲惫。
他一直以为这是修炼的结果。
亡魂的笑声越来越大，尖锐刺耳。
“你和我一样，都是死人！只不过你忘了！”
吴峰后退一步，踩进水洼，却没有溅起水花。
他猛地抬头，看向路边店铺的橱窗。
玻璃映出他的倒影：模糊、扭曲，像一团雾气。
不，不可能！
他抬手触摸脸颊，倒影中的手穿过影像，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亡魂飘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
“想起来吧，那场车祸……你坐在驾驶座，副驾上是你妻子……”
记忆的碎片猛然炸开。
刺眼的车灯，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
妻子的尖叫，还有温热的血。
吴峰抱住头，跪倒在地。
雨夜，弯道，失控的卡车。
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但为什么他还在这里？为什么成了引魂人？
亡魂的声音变得怜悯。
“因为你拒绝离开，你的执念太强，占据了引魂人的身份。”
“真正的引魂人，早就被你吞噬了。”
吴峰浑身颤抖。
他想起师父那张模糊的脸，此刻才意识到，师父从未有过实体。
所有记忆都是拼凑的谎言。
“那我引导的亡魂……”他嘶声问。
亡魂凑得更近。
“都是活人，吴峰。你每引导一个，就夺走他们的魂魄，延续自己的存在。”
“看看我，我还活着，躺在医院里，但魂魄被你勾出来了！”
吴峰如坠冰窟。
他想起这些年引导的每一个亡魂，他们挣扎、哭泣，原来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生的渴望。
他成了掠夺生命的恶鬼。
亡魂突然惨叫起来，身体开始消散。
“不……我不想消失……救救我……”
吴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亡魂化作青烟，融入雨夜。
他僵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吴峰转身，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必须去医院，找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体，把魂魄还回去。
这是唯一的救赎。
他奔跑起来，脚步轻盈得不似人类。
街道在后退，景物扭曲成色块。
医院的大门敞开着，走廊里灯光惨白。
吴峰顺着感应，找到重症监护室。
透过玻璃，他看到病床上躺着那个格子衬衫的男人，身上插满管子。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但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握着病人的手。
那是个女人，背影熟悉得让吴峰心脏骤停。
她转过头，是妻子！
三年过去了，她憔悴了许多，眼神却依然温柔。
妻子看向玻璃外的方向，仿佛能看见他。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你来了。”
吴峰冲进病房，却发现自己穿过了墙壁，像幽灵一样。
妻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吴峰，我知道你会来。”她声音颤抖。
“我……我对不起你……”吴峰想哭，却没有眼泪。
妻子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
“三年前那场车祸，你为了推开我，自己撞死了。”
“我找了道士，用禁术把你的魂魄留在人间，但需要不断补充活人魂魄才能维持。”
“我成了帮凶，吴峰，我害了太多人。”
吴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爱的妻子，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为什么？”他问。
妻子泪流满面。
“因为我自私，我舍不得你离开。”
“但今晚，我撑不下去了，那个年轻人的魂魄是最后一个。”
“符纸效力将尽，你会彻底消散。”
吴峰看着妻子手中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正逐渐褪色。
他感到身体开始透明，力量飞速流逝。
“那就让我走吧，停止伤害无辜。”他说。
妻子却笑了，笑容凄厉。
“太晚了，吴峰。禁术的反噬来了。”
她突然抓住病床上男人的手，符纸贴了上去。
男人的身体剧烈抽搐，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吴峰看到自己的手掌浮现出黑色纹路，像蛛网一样蔓延。
“禁术的最后一步，是用至亲之魂献祭，才能彻底解脱。”妻子喃喃道。
“我献祭自己，换你转入轮回。”
妻子倒下了，气息全无。
吴峰扑过去，却穿过她的身体。
病床上的男人停止抽搐，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吴峰的身影。
男人坐起身，拔掉管子，下床走到吴峰面前。
“谢谢你，引魂人。”男人说，声音变了，变得苍老而阴冷。
“你的妻子用自己换了你的轮回机会，但禁术漏洞被我利用了。”
“现在，这具身体是我的了，而你将代替我，成为永世的孤魂。”
吴峰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师父！
那个模糊的师父，原来是多年前被禁术反噬的恶灵，一直寄生在符纸中。
所有引导亡魂的指令，都是恶灵的阴谋。
恶灵占据新身体，大笑着走出病房。
吴峰想追，却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彻底透明，化为一阵风，吹过走廊。
他飘出医院，看到恶灵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而他自己，永远困在了这个雨夜。
每个夜晚，他都会重复引导亡魂的过程，夺取活人魂魄，却不知自己早已是魂魄。
直到下一个引魂人出现，循环继续。
但这一次，吴峰残留的意识发现了一个细节。
恶灵离开时，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
照片飘落在地，被雨水浸湿。
吴峰用最后的力量看去，照片上是他和妻子的婚礼照。
但妻子的脸，竟和恶灵有几分相似。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浮现：也许妻子从一开始就是恶灵的一部分，这场悲剧，不过是场演了三年的戏。
为了什么？
雨越下越大，照片融化在泥泞中。
吴峰的意识彻底消散，只剩下本能，走向下一个车祸现场。
等待他的，是另一个亡魂，和另一段被篡改的记忆。
而城市深处，恶灵在新身体里舒展筋骨，计划着下一个目标。
它翻开笔记本，写下新的名字。
笔记本的扉页，有一行小字：魂魄收割，永无止境。
但翻到最后一页，却用血写着：解脱之法，在于自识。
可谁又能识破呢？
每个引魂人，都曾是亡魂。
每个亡魂，都曾以为自己是活人。
雨夜漫漫，亡灵低语。
唯有执念，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