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茧(1 / 1)

凌晨三点,赵寻又一次从同样的梦境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背心,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卧室的一角黑暗。

已经连续十七天了,每晚都梦见同一扇门——那扇深褐色、镶着怪异扭曲黄铜把手的门,立在无边无际的灰雾里。

门后总有拖拽重物的声音,窸窸窣窣,间或夹杂着类似湿布擦拭玻璃的黏腻响动。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每次梦的结尾,那扇门都会打开一条缝,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模仿他母亲的声音,轻轻唤他的小名:“寻寻,进来呀……”

可他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白天,赵寻是银行里最普通的信贷员,穿着熨帖的衬衫,对每个人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睡眠的匮乏正像蛀虫一样啃噬他的理智。

他开始在同事的脸上看到转瞬即逝的灰影,在饮水机的水流声中听见门后那种拖拽声。

他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开了大把的安眠药,但毫无用处。那扇门依旧夜夜准时矗立在梦的荒原上。

直到那个周三下午,他在银行柜台后,看见新来的客户经理——李维。

李维正在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侧脸在日光灯的冷光下有些模糊。

就在赵寻瞥过去的一刹那,他清晰地看见,李维的太阳穴附近,似乎有几条极细的、如同蛛丝般的灰线,微微一颤,又没入皮肤之下。

赵寻手一抖,茶杯盖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维闻声转过头,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职场新人的腼腆笑容:“赵哥,没事吧?”

他的眼神清澈,毫无异样。

那天夜里,梦魇变本加厉。

门开得更大了些,那股模仿母亲嗓音的呼唤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饥渴。

赵寻在梦中拼命向后挪,却看见灰雾涌来,缠住他的脚踝,冰凉刺骨。

醒来时,他的脚踝上真的有一圈淡淡的、仿佛被冰冷绳索勒过的青痕。

这不是梦!某种东西正在从梦里渗透出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决定主动做点什么。他回忆起一些民间志怪杂谈里提到的“筑梦”与“巢穴”的说法。

如果那扇门是一个“巢穴”的入口,那么或许……可以在梦里反过来困住里面的东西?

他开始有意识地准备。

白天,他强打精神,用晦涩的符号在笔记本上涂画,回忆梦里那扇门每一个细节:把手旋转的弧度、门板上木纹的走向、门轴轻微的嘎吱声。

他偷偷从旧货市场买回一面边框花纹繁复的落地镜,摆在卧室墙角,正对着床。

传闻镜子能映照真实,也能拘押虚妄。

他还找来母亲生前的羊毛披肩,紧紧裹在枕头上——仿佛那点残存的气息能成为护身符。

又一个深夜,赵寻吞下双倍剂量的安眠药,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巧的桃木匠人凿(那是他祖父的遗物),躺在了床上。

药力与极强的意念共同作用下,他感觉自己迅速下坠,再次“站”在了灰雾弥漫的荒野。

那扇门,果然就在前方。

拖拽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接近!

门把手,正在自己缓缓转动!

就是现在!

赵寻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咆哮,不再后退,反而朝着那扇门猛冲过去!

他不再思考门后是什么,只想将手里的桃木凿子,狠狠楔进门板!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冰冷门板的瞬间,门,猛地向内打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血盆大口或扭曲怪物。

门后,是他自己的卧室景象。

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墙角那面落地镜里,映出床上那人苍白的侧脸——正是赵寻自己!

而站在卧室中央,背对着门(也就是此刻梦中的赵寻)的,是另一个“他”。

那个“他”正缓缓地,朝着床上沉睡的肉身走去,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刀?

梦中的赵寻僵在门口,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原来每晚呼唤他“进去”的,并不是门后的东西,而是想把他从这具身体里拽出来,然后取而代之?

那灰雾,那拖拽声,那模仿母亲的呼唤……全都是为了将他诱离自己的躯壳?

就在这时,卧室里那个拿刀的“赵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门口——也就是梦中的赵寻——转过头来。

它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微微反光的苍白皮肤,像一颗精心打磨的蛋。

但在本该是嘴的位置,皮肤开始蠕动、裂开,形成了一个黑洞。

那黑洞里,传出了赵寻自己的声音,却带着非人的、空洞的回响:“你……回不去了……”

“不——!”

梦中的赵寻发出凄厉的嘶喊,转身想逃,却发现门框不知何时已变得柔软粘腻,像巨大的口腔内壁一样合拢!

而门外无边的灰雾,也沸腾起来,伸出无数细密的灰线,缠向他的四肢躯干,要将他拖向卧室里那个无面的“自己”!

现实中的卧室,床上赵寻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手里紧攥的桃木凿子,在现实世界中“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深渊,被那无面之物吞噬融合的刹那,赵寻残存的理智闪过一丝灵光。

镜子!那面他特意搬进来的落地镜!

在梦里,镜子映照的是“卧室的真实”,而此刻,那面镜子就在墙角,映照着床上挣扎的肉身,也映照着……那个无面的闯入者!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梦中的赵寻(或者说,他即将离散的意识)不再抗拒灰线的拖拽,反而借助那股力量,将全部“注意力”猛地“砸”向梦境镜像中,那面现实存在的镜子!

“喀啦——!”

现实中,墙角那面落地镜的镜面,毫无征兆地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镜子里映出的“卧室景象”扭曲了,尤其是那个无面的“赵寻”,它在镜中的影像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荡漾起来!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赵寻音色与无数杂音的惨嚎,从卧室空气里迸发出来,又戛然而止。

床上赵寻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彻底不动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着卧室的昏暗。

赵寻缓缓睁开眼,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但梦魇带来的阴冷黏腻感消失了。

他艰难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里一片狼藉,断掉的桃木凿,母亲皱巴巴的披肩,还有……墙角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但眼神里是久违的清醒。

他活下来了?

他把那个“东西”关进镜子里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温水流遍全身,他几乎要哭出来。

他撑着疲惫的身体下床,想走近些看看那面镜子。

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那把裁纸刀,静静躺在地板上,刀锋映着晨光,雪亮刺眼。

他下意识地弯腰,将它捡起。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就在他手指握住刀柄的瞬间,镜中那个满脸疲惫的“赵寻”影像,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计划得逞后,近乎慈悲的、怜悯的弧度。

赵寻浑身的血液再次冻住。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也盯着他。

几秒钟后,镜中人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赵寻绝对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口型,“说”出了一句话:

“你……终于……碰到‘它’了。”

原来,根本没有“梦中的入侵者”。

那扇门,那灰雾,那呼唤,那无面的“他”……全部都是诱饵。

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让他深信不疑的“恐怖故事”。

真正的“巢穴”,从来都不是梦里的门,也不是镜子。

而是这把刀。

是这个他此刻“自己主动”紧紧握在手里的、冰凉坚硬的现实物件。

那个“东西”,一直就在等这一刻,等他筋疲力尽、心神松懈,然后“自己”拿起这把“钥匙”。

镜中的影像开始模糊、融化,像蜡像一样流淌下来,露出后面一片深邃的、蠕动的黑暗。

而那黑暗的中心,慢慢浮现出一只眼睛,带着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赵寻”的眼神,满意地眨了眨。

赵寻想松手,却发现手指像焊在了刀柄上,纹丝不动。

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嘶的气音。

他感到“自己”正在顺着握刀的手臂,被一点点抽离出去,吸入镜面裂纹背后那片无尽的黑暗。

而镜中那片黑暗里,某种更为庞大、更为古老、一直蛰伏等待的“存在”,正透过那只渐渐变成它一部分的“眼睛”,愉悦地欣赏着他最后的惊恐。

晨光依旧明媚。

卧室里安静极了。

只有地板上,那个逐渐停止抽搐的身体,和一面映照着永恒囚笼的、碎裂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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