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回响(1 / 1)

江文远总在深夜听见敲击声。

不是从门外传来的,是墙壁里。

起初他以为是老鼠,或者老房子的水管老化。可那声音太规律了,咚、咚、咚,每次三下,停一会儿,又是三下。像是谁在用指节,轻轻地、耐心地叩着什么。

妻子李月说他疯了。

“这墙是实心的,能有什么?”她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江文远贴着冰冷的墙面,屏息听着。声音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了些,还带着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石膏后面缓慢地移动。他猛地退后,脊背撞上梳妆台,瓶瓶罐罐哗啦倒了一片。

“你做什么呀!”李月坐起来,打开台灯。

昏黄的光线下,江文远脸色惨白,指着墙壁:“你听……你仔细听!”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老旧挂钟的滴答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等了足足五分钟,什么也没有。

“看吧,”李月叹了口气,“你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明天请个假,我们去看看医生。”

江文远没再争辩。他知道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更可怕的是,他渐渐能分辨出那敲击的节奏——是他去世多年的母亲,从前叫他起床时惯用的暗号。

母亲是三年前去世的,脑溢血,走得很突然。葬礼那天,江文远站在墓碑前,一滴眼泪也没流。亲戚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心硬,说他冷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冷漠,是解脱。

因为他记得母亲临终前,死死抓着他的手,指甲陷进他肉里,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文远……墙里……墙里……”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

当时他以为那是弥留之际的胡言乱语。可现在,这深夜的敲击声,让他浑身发冷。

第二天,江文远真的请了假。但他没去看医生,而是去了老城区,找到了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赵姨。

赵姨年近七十,独自住在一条幽深巷子的尽头。听到江文远的来意,她正在泡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你妈……临走前跟你说什么了?”

江文远如实说了。赵姨沉默了很久,久到壶里的水都烧干了,发出刺耳的鸣叫。她忽然站起来,走到里屋,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

“这东西,你妈寄存在我这里,说如果哪天你来找我问墙的事,就交给你。”

木盒很轻,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碎花裙子,站在一栋陌生的老房子前,笑得很灿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中山路47号,我们的第一个家。”

江文远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你爸妈结婚时很穷,”赵姨的声音很低,仿佛怕被谁听见,“那房子是他们租的,只住了半年就搬走了。你妈后来从不提那段日子……但我感觉,她在那里遇见过什么事。”

“什么事?”

赵姨摇摇头:“她不肯细说。只说过一次,说那房子的墙,会‘吃声音’。晚上能听见以前的住户说话,吵架,甚至……哭泣。”

江文远背脊发凉。他想起自家卧室的敲击声。

“还有,”赵姨犹豫了一下,“你妈怀你的时候,就住在那儿。”

当天下午,江文远找到了中山路47号。那是一片待拆迁的老街区,大部分房子都已搬空,门窗钉着木板,像一只只盲了的眼睛。47号在巷子最深处,一栋三层的小洋楼,外墙爬满了枯死的藤蔓。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飞舞。屋子很空,地上散落着废纸和碎玻璃。江文远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凭直觉推开朝南的一间房——格局竟和他现在的卧室,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得厉害。

墙皮剥落得很严重,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江文远走近,鬼使神差地,抬手敲了敲墙面。

咚、咚、咚。

三下。

几乎是立刻,墙里传来了回应——咚、咚、咚!

一模一样的节奏!

江文远吓得连退几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掌按在一块松动的木地板上,咔嚓一声,木板翘了起来。底下是空心的夹层,里面塞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他颤抖着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日记,和一小绺用红线缠着的、干枯的头发。日记是母亲的笔迹,记录着她刚结婚时在这里的生活。前面的篇幅很平常,琐碎的家务,对未来的憧憬,抱怨丈夫的粗心。但翻到中间,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凌乱。

“他又在敲墙了。半夜里,不停地敲。我问他在敲什么,他说墙里有东西,要出来。”

“我受不了了。这房子不干净。我说要搬走,他不同意,说房租便宜。”

“今天发现,他居然在墙上挖了一个小洞。我吓坏了,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笑嘻嘻地说,他在和‘邻居’聊天。”

“哪有什么邻居!隔壁早就没人住了!”

“出事了。他……他整个人钻进墙洞里去了。我拉不住他。墙那么薄,他怎么钻得进去?我疯了似的砸墙,只敲下来一点灰。里面是实心的,不可能的……”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几页。再往后,笔迹完全变了,变得工整、冰冷,像在刻意模仿正常。

“今天感觉好些了。他回来了,说只是跟我开玩笑。墙上的洞?哪有什么洞,一定是我眼花了。”

“我怀孕了。他说这是喜事,要好好庆祝。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会发出敲击声?”

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几乎划破了纸张:

“他不是我丈夫。墙里的东西,穿上他的皮,出来了。它现在睡在我旁边。而我肚子里的,是它的孩子。”

江文远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凉。日记从手中滑落,那绺干枯的头发飘了出来——是深棕色的,和他父亲发色一样。

不,不对。

江文远猛地抓起那绺头发,冲到窗边对着光细看。发根处,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干涸的皮屑。而头发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质感。

这不是真人的头发。

这是某种东西的毛发。

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李月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探出头:“你一整天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

江文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卧室那面墙。此刻,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寻常无比。

“月月,”他声音沙哑,“我们……我们搬家吧。马上搬。”

李月关了火,擦着手走出来,疑惑地看着他:“又怎么了?房子贷款还有二十年呢,怎么说搬就搬?”

“这房子有问题!”江文远失控地抓住她的肩膀,“墙里有东西!我妈的日记写了,它……它会取代人,它会钻进人的皮里,假装成你的家人!我爸可能早就不是我爸了,而我……我可能也不是我!”

李月愣住了。她的表情从困惑,慢慢变成了怜悯。

“文远,”她轻轻掰开他的手,“你先冷静。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走向厨房。江文远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忽然,他听见卧室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咚、咚、咚。

又是三下。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的、催促的意味。

江文远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他听见了,除了敲击声,还有极其细微的、仿佛从很远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文远……文远……到墙里来……这里才是家……”

那声音,竟和他记忆里父亲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不!”江文远疯狂地后退,抓起桌上的台灯,狠狠砸向墙壁!“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石膏飞溅,露出里面的砖块。台灯碎了,黑暗笼罩了房间。江文远喘着粗气,在昏暗中,他看到被砸开的小坑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一缕头发。

深棕色的头发,正像有生命一般,从砖缝里缓缓地、一丝丝地钻出来。

“啊——!!!”江文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灯光骤然亮起。李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看那面破了的墙。

“你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说过,墙里什么也没有。”

江文远指着那缕头发:“在那里!你看不见吗?!”

李月走近,仔细看了看墙壁的破口,然后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悲哀:“文远,那里只有砖头。你……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江文远愣住了。他再次看向墙面——破口处干干净净,只有暗红色的砖块和灰色的水泥。哪有什么头发?

难道……真的是幻觉?

“我帮你约了精神科医生,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李月把水杯递给他,语气温柔,“先把药吃了吧,你会好起来的。”

江文远茫然地接过水杯,看着里面透明的液体。也许真是自己病了?压力太大,产生了妄想?母亲的日记,会不会也只是她精神失常的产物?

他疲惫地点点头,仰头喝光了水。水有点苦,可能是放了安眠药。睡意很快涌上来,他昏昏沉沉地被李月扶到床上。

“睡吧,”李月替他盖好被子,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额头,“睡着了,就什么都好了。”

江文远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死寂中醒来。卧室里一片漆黑,李月不在身边。他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无比,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只有眼睛还能转动。

他看向那面破了的墙。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那面墙开始蠕动。砖缝中,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某种腐败的油脂。液体越来越多,逐渐在墙面聚集成一个人形的轮廓。

然后,那个人形,从墙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它走到床边,俯下身。江文远看到了它的脸——那是父亲的脸,却又不是。皮肤是半透明的,下面没有骨骼肌肉,只有不断蠕动的、深棕色的发丝。它的眼睛是两个空洞,里面有无数的发梢在摆动。

“儿子……”它开口,声音是无数细碎敲击声的合成,“你回家了……”

江文远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闭眼,眼皮却不受控制。

那东西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触感湿冷滑腻,像泡在水里的头发。“别怕……很快……我们就在一起了……”

它的手指,不,是那些缠绕的发束,开始钻向江文远的耳朵、鼻孔、眼角……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李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时候到了,”她轻声说,像在念诵祷文,“三代人的孕育,终于成熟了。”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正在入侵江文远的怪物,眼神温柔:“公公,您再稍等一会儿。等我把他的皮完整地剥下来,您就能彻底‘活’过来了。就像当年,您对我丈夫做的那样。”

江文远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李月从不害怕夜里的敲击声。

为什么她坚持不肯搬家。

为什么她总是劝他吃药。

她一直都知道。她一直在等。等墙里的“公公”,需要一具新的、更年轻的皮囊。

而那怪物,居然停下了动作,转向李月,发出嗬嗬的、满意的声音。

李月举起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文远,别怪我。当年你父亲发现了墙里的秘密,被‘取代’了。你母亲怀着你逃了出去,可你身体里,早就流着它的血。你是最好的容器。”

她俯身,冰凉的刀尖抵上江文远的额头。

“放心,我手艺很好。你不会有太多痛苦的。等公公活过来,我们一家三口……不,是一家‘三代’,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刀刃划破皮肤,温热的血顺着鬓角流下。江文远在极致的恐惧中,意识反而变得异常清晰。他想起母亲日记最后那句话:“而我肚子里的,是它的孩子。”

他不是人类。

他从来都不是。

他是墙里那东西的血脉,是它早在几十年前就播下的种子。而他娶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祖父”早已安排好的看守和助手!

就在刀锋即将深入时,江文远忽然感觉到,身体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苏醒了。

那不是他的意志。

是更古老、更冰冷、更饥饿的东西。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越张越大,下颌骨发出咯咯的错位声。喉咙深处,涌出大量深棕色的、湿漉漉的头发,像触手一样狂乱舞动!

李月惊恐地后退:“不……不可能!仪式还没完成,你怎么会……”

那些发束猛地缠住她的手腕、脖子,将她狠狠拽向床边!剔骨刀当啷落地。她挣扎着,尖叫着,却被越缠越紧。

江文远,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东西,慢慢坐了起来。它的动作还很僵硬,像一具刚学会操纵的木偶。它看了看自己的人类双手,又看向墙上那个破洞,最后,目光落在李月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

一个完全不属于江文远的、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撕裂的嘴角溢出:

“傻孩子……为什么要剥皮?”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

“而你的身体……”

更多更粗的发束从江文远背后刺破睡衣涌出,刺向李月的腹部。

“正好用来孕育……下一个。”

李月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她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蠕动。

墙边的怪物,那个伪装成“父亲”的东西,发出欢愉的、共鸣般的敲击声。

咚、咚、咚。

新的循环,开始了。

而在这栋房子的地基最深处,在那些盘根错节的管道和土壤之下,无数同样的“血脉”,正通过城市地下的脉络,悄无声息地蔓延。一堵堵墙,一栋栋楼,一个个看似普通的家庭。

夜晚,当你独自躺在床上,听见墙壁里传来细微的敲击声时……

请记住。

那可能不是幻觉。

那是你的血脉,在呼唤你回家。

咚,

咚,

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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