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那天,严景明被正式下狱。
那天晌午,一队刑部的差役闯进严景明府邸,当众宣读圣旨,革职抄家。
一家大小跪了一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老爷被去了官帽,扒了官服,套上枷锁押了出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京城。
婉儿在白玉堂前堂坐诊,听着病患们窃窃私语,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苦在一旁抓药,寺儿在门口扫地,白玉堂里一切如常。
这一天婉儿都在书房内看书,偶去前厅看坐诊大夫们诊病,与护工们聊一聊病人的事。
或者是逗一逗阿苦十个月大的女儿囡囡。
这个女儿的名字与她前一个早逝的女儿名字一样,或许是为了纪念那个孩子吧!
天色将暗未暗,白玉堂正要关门时,来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衫,戴着斗笠的男人。
只见他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面,只露出一截枯瘦的下巴。
“周大夫在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阿苦从柜台后抬起头:“今日坐诊时辰已过,请你明日再来吧!”
“我不是来看病的。”男人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柜台上。
是一块碎银子,底下压着张字条。
阿苦拿起字条,见上面只有三个字:“孙师爷”。
她脸色微变,低唤道:“小姐!”
婉儿正在埋头整理针包,抬头见阿苦正朝自己使眼色,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
“阁下是?”她问男人。
男人摘下斗笠,露出了真面目。
婉儿一看,认得他是严景明府上的孙师爷。
只是此刻的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婉儿盯着他看了片刻方点头道:“后院书房请。”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后院书房。
孙师爷进门后跪下道:“求您救救我,周大人。”
婉儿在案后坐下,看向他道:“孙师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师爷抬起头:“严景明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我都知情,他倒了,我也活不了多久。”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婉儿试探道。
孙师爷越说越激动:“周大人,我知道您手里有一册严景明和人分赃的账本,但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总账本却在我手上。”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更厚的册子,双手奉上。
婉儿没有接,反问道:“你先说想让我怎么救你?”
孙师爷语速极快:“保我一命,再给我五千两银子,最后送我出京。”
“就这些条件?”婉儿确认道。
孙师爷点了点头:“只要您答应,这本总账就是您的。上面记录的官员不下二十人,受贿金额超过五十万两。有了这个账本,您想扳倒谁简直易如反掌。”
婉儿终于伸手接过账本:“我先看看再决定。”
说着,她翻开了账本。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面将严景明与一众贪官分赃的时间、地点和人名等记录的清清楚楚。
看到这些,婉儿着实吃惊不小。
姓孙的所言不虚,比起这个账本,她所掌握的那个的确只是冰山一角。
这其中有些人的名字她很熟悉,有些则很陌生,但每一个都在朝中或多或少有些分量。
然而其中一个名字让她多看了两眼。
那便是西山大营副将郑啸。
此人是李涣成倒台后皇帝新提拔的将领,掌管京城外围防务,可以说是皇帝如今在军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账本上记录着去年修西山大营营房时,严景明通过工部虚报款项,多拨了三万两给西山大营,其中一万两便进了郑啸的腰包。
婉儿合上账本,抬眼看向孙师爷:“成交!五千两银子,,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保你出京需要时间来安排。”
孙师爷伸出三根手指:“我最多只能藏三日,三日后若还走不了,我宁可把这账本毁了也不会留给任何人。”
“没问题!”婉儿站起身来到书柜旁,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叠银票。
她数了五千两,放在桌上:“这是五千两银票,你拿好。”
孙师爷接过银票,手有些抖,仔细揣进怀里最贴身处,然后向婉儿磕了个头:“多谢周大人,三日后我在白玉堂后巷等你的人。”
婉儿摇了摇头:“不用等,你直接走就行,我会安排人在城门口保你安全出城,但你记住,出了京城就再也别回来,若敢反悔……”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孙师爷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说完,他重新戴上斗笠,匆匆离去。
婉儿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暮色里,许久没有动。
红袖推门进来,看了眼桌上的账本,小声问:“小姐,真放他走?”
婉儿拿起那本总账,掂了掂:“但他走不了。”
红袖一怔:“为什么?”
婉儿将总账锁进抽屉,头也不回地道:“严景明倒了,他牵扯的那些人却还没倒,这些人不会允许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师爷活着离开京城。”
她转过身看向红袖:“去告诉落英缤,让他派人暗中跟着孙师爷,但不要出手,只盯着就行。”
“为何要盯着?”红袖不解。
“看看到底是谁想对他下手?”婉儿解释。
稍顿了顿,她声音冷冷道:“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大鱼。”
……
孙师爷果然死在了南城外十里坡。
时间是次日黎明,落英缤亲自去看了现场。
孙师爷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胸口插着一支弩箭,是军制三棱簇。
他怀里的银票被翻走了,身上值钱的物件也被搜刮一空,现场被伪装成劫财害命。
但落英缤一看便知不对。
只因劫匪不会用军弩,更不会一箭穿心这么利落。
这明显是灭口,而不是抢劫。
落英缤蹲下身,检查尸体。伤口很深,一箭穿心,是高手所为。周围没有打斗痕迹,孙师爷死前甚至没来得及呼救。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十里坡是出京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是林子,适合伏击。
从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凶手藏在坡上的某棵树后,等孙师爷经过时一箭毙命。
但问题在于,孙师爷离开白玉堂时天已经黑了,他为何要在夜里赶路?又为何会独自一人走到这荒郊野外?
只有一个解释: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
而这个人一定是他信任的,或者是他不得不见的。
落英缤在草丛里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被踩倒的草叶下找到半截烧剩的纸片。
纸片焦黑,但还能勉强认出几个字:“……时……西山大营……”
他收起纸片,脸色沉了下来:“西山大营,郑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