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内,在叶川信提问之后。
他的语句好似被飘散成了细密的颗粒,混在空气中,将气氛裹得凝重而低沉。
神情呆板的神城真人盯着叶川信。
在他自觉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绷断了情绪,父亲暴毙在眼前、杀人凶手的指控、还有这段时间警方和检方漫长的忽视,终于在叶川信的到来之后,绷断了。
他最终在叶川信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干枯发皱的嘴唇张开,他的声音沙哑而粗粝。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神城真人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在灯光下泛出冰凉冷光的手铐,“公司里一直有很多不正常的地方。”
他开始叙述,语速却不急不缓,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似乎在随着他的一字一句,被缓慢的挑拣着抛飞出去。
“公司里经常有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研究员,拿着父亲的批条,突然出现,进入药研部待上几天,然后某天莫明其妙的消失。”
“公司的管理,尤其是财务和安保,父亲明明有能力管好,我甚至提议过让他放手给我去做,但他不但驳斥我的提议,反而放任一些我不知道来历也不熟悉的人肆意插手。”
“帐目更是”神城真人深吸了一口气,“经常有大笔资金莫明其妙地流入,然后又转出,去向成谜,我曾经过问过,换来的……”
神城真人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触碰一下自己的面庞,但手铐拽了一下他的动作,铁链哗啦啦的碰撞声将他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神城真人放下了没能抬起的手,语句自嘲而讥讽,“殴打和辱骂。”
叶川信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的点着玻璃墙前的台板。
待神城真人略显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叶川信才向前倾身,靠近那面冰冷的玻璃,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你所察觉到的这些,背后是一个结构严密、行事狠辣的组织。”他没有详细给神城真人解释太多酒厂的事情,只是将话语的重点聚焦在事件本身,“你父亲的死,并非简单的仇杀或利益纠纷,而是那个组织内部的……清理。”
“在那个组织的眼中,你的父亲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他知道太多,所以反而成了那个组织的掣肘。”
神城真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个答案在他听来,既残酷,又可笑。
“我需要神城制药公司的平面图,越详细越好。”叶川信不再迂回,直接提出了内核须求,“你帮我,我就帮你。”
神城真人猛地抬头,眼神锐利的盯着叶川信,“什么意思?”
“你不是杀人凶手,但真正的凶手恐怕正在关注你,关于你怎么离开这里,是需要商议和讨论的事情,而且你得做好准备,你离开了这里,神城制药也不可能支撑下去了。”叶川信没有选择欺瞒和诱导。
玻璃墙对面的神城真人,他的眼神还没死,他的心气还没有抿灭,他站在了悬崖边上但他反而没有那么好糊弄。
如果可以,叶川信想拉他一把,而不是把他推下悬崖摔死。
“你得有价值,至少有态度,让我能在后天的一场会议上,帮你说话。”
神城真人用力的吸了口气。
玻璃墙对面,那个比自己年龄更小一些的少年,双目清澈而坦诚,那明亮的黑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和坚持。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神城真人努力的挺直了脊背,紧握着拳头,死死的盯着叶川信,“你已经暴露了很多信息给我,所以我信你,你要的东西,在我的笔记本计算机里,d盘一个命名为<a类文档>的文档夹里,我父亲的计算机里应该也有,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我还有一个移动硬盘,在我卧室书架一个《百年孤独》的书盒里。”
他孤注一掷的抛出了信任,作为叶川信对自己坦诚的回应。
“感谢。”叶川信郑重地点了点头,“最多三天,你这里会有转机,虽然大概是多此一举,但记住,在下次你亲眼见到我,或者被释放离开之前,不要承认任何你没做过的事,也不要相信任何让你‘暂时认罪以求脱身’的鬼话。”
神城真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肺腑中所有的浊气都排空。
他眼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对未来的缈茫希望。
“叶川君……”他再次开口,语气缓和放软,“我还有一个请求,能帮我带一封信给我母亲吗?神城小百合,她最近一段时间的日子过的应该很艰难。”
“没问题,信我会带到。”叶川信没有任何尤豫,给出了承诺,“但你要当着我写这封信,我会看这封信里的内容,没问题么?”
“我接受。”
叶川信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等了。”
“恩。”神城真人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之间沉默了没有太久时间,首先是敲门后,回到探监室的是古美门。
而后便是玻璃墙另一边,面容陌生的警官开门踏入了探监室,一前一后,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叶川信看向警官,提出了神城真人想要写信的请求。
警官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的监控摄象头,推门离开了片刻,找来了纸笔,递给了神城真人。
神城真人接过笔,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斗,他伏在案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淅。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每一笔都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嘱托。
几分钟后,他将写满字迹的信纸交给了身后的警官,警官检查了片刻,确认无虞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会帮你交给叶川先生的。”
叶川信抬眼看了一眼玻璃墙对面的警官,而警官毫无反应,只是拍了拍神城真人,“该回房间了。”
神城真人站起身来,对着玻璃墙对面的叶川信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跟着警官走出了探监室。
叶川信和古美门也起身,准备离开,结果出了探监室,这监牢的铁栅门,紧闭着,无人看守。
二人面面相觑,等待了片刻,才等来了负责看护神城真人的那位话不多的方脸警官。
对方将神城真人的信递给了叶川信,开了铁栅,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叶川信也保持沉默,没有尝试跟这位警官交流什么。
等到出了警视厅本部大楼。
古美门稍稍加快了脚步,踏入了阳光下,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动作,“啊,活过来了。”
叶川信也抬起头,眯着眼睛眺望了一眼高悬的太阳。
阳光,象是驱散了自己身上沾染的那股监牢的冰凉气息,如同古美门所说,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也有种,自己整个人都重新鲜活过来的感觉。
“那么,叶川先生,下午的话,就是关于基金会投资米花艺术中心的项目了?”古美门稍微松了松自己脖颈上的领带,重新挂上了那精致的笑容。
反正,他是绝口不问方才探监室内发生过什么的。
这条讼棍已经从短暂的接触中,特别是刚刚探监室的那位警官的态度上,嗅到了超级大麻烦的味道了。
他绝不可能主动凑这种热闹除非叶川信愿意为此付钱。
叶川信点了点头,摸出手机,一边解锁屏幕一边回道,“对,事儿就是这个事儿,不过我这边还得再叫个人。”
他直接拨通了铃木园子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听筒里传来少女元气十足的声音:“莫西莫西,阿信?有事儿么?”
“有啊,正事。”叶川信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关于美术馆的投资方案,你的初步设想和框架准备好了吗?我和律师准备去见落合馆长了。”
“诶?!现在吗?”铃木园子惊讶了一下,但随即语气立刻变得自信而昂扬,“当然准备好了!你们直接去美术馆是吧?我马上去找老师请假。”
“不急,我到帝丹高中门口接你,十五分钟,先吃午饭,再去美术馆,有什么想吃的么?”
“西餐,轻食吧。”
“了解。”
叶川信放下了手机,目光转向了古美门研介,“古美门先生介意么?我这边的女士要吃西餐轻食。”
古美门研介笑容不变,“如果没有肉的话,我就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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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一定要邀请古美门先生了。”叶川信迈开脚步,探手引路,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神采飞扬的笑容,“毕竟我也是无肉不欢的人啊。”
古美门心里苦,但看在每年定额的大笔合作费上,他也只能露出笑容,跟上了叶川信的脚步。
虽然怕麻烦,但如果是跟钱过不去的话,他就不是古美门研介了。